合巹酒風波被明蘭巧妙化解,宴席的氣氛重新被推向了高潮。觥籌交錯,笑語喧闐,滿堂賓客沉浸在喜慶之中。林噙霜那點惡毒的算計,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只短暫地炸響了一聲,便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里。她僵坐在席間,臉上強撐的笑容如同干涸的河床,寸寸龜裂,只剩下眼底深處翻涌的、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怨毒與挫敗感。她看著明蘭如同守護神般護在海氏身邊,看著海氏那身毫發(fā)無損、依舊光彩奪目的霞帔,只覺得一口惡氣堵在胸口,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疼!
吉時將至,新郎新娘在眾人的簇擁和祝福聲中,被送入精心布置好的新房——位于盛府東路的“松濤苑”。
松濤苑內(nèi),紅燭高燃,映得滿室生輝。大紅的雙喜字貼滿了窗欞墻壁,嶄新的紫檀木拔步床上,掛著百子千孫帳,鋪著龍鳳呈祥的錦被。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清冽的松針熏香氣息,與院外隱約傳來的喧鬧聲形成奇妙的對比。
作為未出閣的小姑子,明蘭和華蘭的任務告一段落。按照規(guī)矩,她們不便再入新房。華蘭拉著明蘭的手,站在松濤苑的月亮門外,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低聲道:“今日多虧了六妹妹機警。海家妹妹初來乍到,往后在這府里,還需我們姐妹多加照拂?!?/p>
“大姐姐放心,這是自然?!泵魈m點頭應道,目光望向那扇貼著大紅喜字的房門,心中充滿了對新人誠摯的祝福。
新房內(nèi),喧囂漸遠,只剩下紅燭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龍鳳喜燭的光暈柔和地籠罩著室內(nèi)。盛長柏與海朝云并肩坐在鋪著大紅錦褥的床沿,中間隔著一個小小的、放著秤桿和紅棗花生的紅漆托盤。
喜娘和服侍的丫鬟早已識趣地退到了外間。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兩人清淺的呼吸聲。
長柏側(cè)過頭,目光落在身邊的新娘身上。卸去了沉重的鳳冠,她只松松挽著一個簡單的發(fā)髻,簪著那枚溫潤的白玉簪子。洗去了濃重的脂粉,露出一張清麗脫俗、不施粉黛的臉龐,在燭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比白日里更多了幾分柔和與真實。她微微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那雙清亮的眸子。素白的手指無意識地交疊放在膝上,顯露出幾分新嫁娘特有的緊張。
看著這樣的她,長柏那慣常沉靜如深潭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白日里喧囂的婚禮,眾人矚目的目光,對他而言更像一場必須完成的儀式。而此刻,在這方只屬于他們二人的靜謐空間里,面對這個即將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子,一種陌生的、帶著暖意的情緒,悄然滋生。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輕輕握住了秤桿。冰涼的觸感讓他定了定神。他深吸一口氣,用秤桿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緩緩挑開了海氏面前那方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紅蓋頭。
蓋頭滑落。
燭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海氏的臉上。
她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帶著一絲被燭光晃到的迷茫,隨即清晰地映入了長柏的身影。沒有刻意的羞澀躲閃,也沒有新嫁娘常見的嬌怯不安。她只是平靜地、坦然地迎上長柏的目光,如同月下靜潭,倒映著岸邊的松影。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只有燭火搖曳的光影在兩人之間流動,將他們的身影投在貼著大紅喜字的墻壁上,緊緊依偎。
長柏看著那雙清澈坦蕩、映著自己身影的眸子,看著她褪去盛裝后那份天然去雕飾的清麗與沉靜,白日里在香積寺玉蘭樹下、在月洞門外假山石畔那種奇異的、心弦被輕輕撥動的感覺,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并且更加強烈。仿佛有一道暖流,無聲地融化了他心湖深處那層經(jīng)年累月的寒冰。
他放下秤桿,端起托盤上那對小小的、盛著琥珀色酒液的金杯。一杯遞到海氏面前,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夫人,請飲合巹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