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70章 暗涌照幽微（第1頁）

顧廷燁低沉的聲音在死寂的懸崖邊響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劫后余生的凝滯。明蘭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和塵土氣息的冰冷空氣，強壓下幾乎跳出喉嚨的心臟，努力穩(wěn)住發(fā)顫的聲音：“多……多謝顧二爺救命之恩。明蘭……無礙。”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車廂內(nèi)。丹橘和小桃嚇得面無人色，互相攙扶著，好在只是磕碰了些皮外傷。懷中的紫檀參匣滾落在角落，匣蓋微開，好在人參無恙。

顧廷燁的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確認她確實無大礙，才轉(zhuǎn)向車外。盛府的家丁們此時才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看到地上斃命的馬匹、抵死停住的馬車，以及車門前如同煞神般矗立的顧廷燁，無不驚駭交加，撲通跪倒一片：“多謝顧二爺（將軍）救命之恩！”

“收拾殘局，速速離開此地?！鳖櫷盥曇羝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不再看眾人，利落地翻身下馬，走到那匹被他擊斃的馬匹旁，蹲下身仔細檢查。

明蘭在丹橘和小桃的攙扶下，也下了馬車。雙腳落地時，仍有些虛浮。她站在懸崖邊緣，看著腳下深不見底的幽谷，寒風(fēng)卷起她的裙擺，一股后怕的寒意瞬間竄遍全身。若非顧廷燁如天神般降臨，此刻她與這馬車，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她轉(zhuǎn)頭看向那個蹲在死馬旁的高大背影。他正用刀尖撥弄著馬尸的蹄部，神情專注而冷峻。陽光透過山巒的縫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和寬闊的肩膀。玄色的勁裝包裹著蓄滿力量的軀體，帶著一種歷經(jīng)血火淬煉后的、近乎原始的野性與沉穩(wěn)。這與他京城傳聞中那個“風(fēng)流倜儻”的紈绔子弟形象，判若云泥！

“二爺，”明蘭定了定神，走到顧廷燁身后幾步之遙，斂衽一禮，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沉靜，“敢問二爺，這馬……為何會突然發(fā)狂？”

顧廷燁站起身，手中捏著一枚沾著泥土和血跡的、寸許長的三角鐵蒺藜。那蒺藜尖刺銳利，在陽光下泛著幽冷的寒光。

“馬掌踩中了這個?！彼麑㈣F蒺藜遞到明蘭面前，聲音低沉，“此物專傷馬蹄，非自然遺落。前方彎道，山崖陡峭，車毀人亡，順理成章?！?/p>

“有人……故意為之？！”明蘭心頭劇震，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升起，直沖頭頂！不是意外！是謀殺！目標是誰？是她？還是……她所送的賀禮？腦海中瞬間閃過廟會老翁的警示，以及近來府中某些人隱晦的目光！

顧廷燁沒有回答，只是將那枚染血的鐵蒺藜緊緊攥入掌心，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懸崖邊緣那驚心動魄的擦痕，又緩緩移回明蘭身上，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眼前這個看似沉靜、卻屢遭險境的少女徹底看穿。

“盛六姑娘，”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你似乎……總是身處風(fēng)波中心?！边@話語平靜，卻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明蘭心上。從廟會的“意外”沖撞，到今日的“意外”驚馬，再到平寧郡主的羞辱……她的處境，何嘗不是步步驚心？

明蘭迎上他審視的目光，心頭那點被看穿的慌亂瞬間被一股倔強壓下。她挺直了脊背，目光清澈而坦蕩，唇角甚至彎起一絲近乎自嘲的弧度：“或許，是明蘭命格奇特，自帶是非？”她沒有辯解，沒有訴苦，只是用一種近乎平靜的態(tài)度，承認了這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

顧廷燁看著她眼中那抹強撐的倔強與深藏的疲憊，冰封般的眸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輕微地動了一下。那是一種……同類的共鳴？是看到獵物在陷阱中掙扎的審視？抑或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微弱的動容？

他移開目光，望向遠方層疊的山巒，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冷硬：“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馬車已損，我送你們?nèi)氤??！闭Z氣不容置喙，仿佛在發(fā)布軍令。

盛府的家丁們早已將死馬移開，又將受驚未死的那匹馬勉強套好。破損的馬車吱呀作響，顯然無法再載人。顧廷燁解下自己坐騎的韁繩，將馬牽到明蘭面前：“盛六姑娘，請上馬?！?/p>

明蘭看著那匹神駿異常、打著響鼻的高頭大馬，再看看顧廷燁不容置疑的眼神，沒有猶豫。她不是扭捏之人，此刻情勢危急，更不是講究虛禮的時候。她接過韁繩，在丹橘的攙扶下，踩著馬鐙，動作略顯生疏卻利落地翻身上馬。馬鞍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顧廷燁則翻身騎上了家丁讓出的一匹馬。一行人沉默地朝著京城方向行進。破損的馬車由家丁們小心地牽引著跟在后面。

山風(fēng)凜冽，吹拂著明蘭的發(fā)絲和衣袂。她端坐馬背，感受著身下駿馬沉穩(wěn)的步伐，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個玄色的挺拔背影上。他策馬的姿態(tài)矯健而放松，肩背挺直如松，仿佛一座移動的山岳，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wěn)力量。這與他在西北戰(zhàn)場浴血搏殺的形象，與他在父親靈前砸爐斷義的狠厲，竟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感覺在明蘭心頭滋生。是劫后余生的后怕與感激？是對他強大力量的震撼與敬畏？還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因這生死與共的瞬間而產(chǎn)生的微妙悸動？

她想起廟會上他沉穩(wěn)的援手，想起長柏口中他浴血奮戰(zhàn)的過往，想起那句響徹心扉的“三十年河?xùn)|”。這個男人，如同一柄深藏于鞘中的絕世兇刃，鋒芒內(nèi)斂，卻蘊含著足以撕裂一切阻礙的恐怖力量。他不再是那個活在流言蜚語中的紈绔子弟，而是一個真正在血火中淬煉出的、有擔(dān)當、有魄力、有手段的男子漢！

而他今日的出手相救，真的只是巧合嗎？他為何會恰好出現(xiàn)在這條偏僻的山道上？那枚鐵蒺藜背后隱藏的殺機，他又知道多少？

疑問如同藤蔓，悄然纏繞。然而，當明蘭的目光再次落在他寬闊而沉默的背影上時，心頭卻奇異地平靜下來。仿佛只要有他在前方，那未知的危險與迷霧，便不再那么令人恐懼。

回程的路，似乎變得格外漫長，又格外短暫。當巍峨的京城城墻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時，顧廷燁勒住了馬韁。

“前方已入官道，安全無虞。顧某告辭。”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對著明蘭微微頷首，目光在她沉靜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依舊，卻似乎少了些最初的冰冷疏離，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與探究？隨即，他不再多言，一夾馬腹，玄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朝著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的煙塵之中。

明蘭勒馬停在原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寒風(fēng)卷起她的斗篷，獵獵作響。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枚鐵蒺藜冰冷的觸感，而心頭，卻因那個決然離去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烙印下了一個名字——顧廷燁。

不再是流言中的符號，不再是他人口中的傳奇。

而是一個在生死關(guān)頭，以最強勢的姿態(tài)闖入她生命，讓她真切地感受到力量、危險與……某種難以言喻吸引力的、真實存在的男人。

她輕輕撫摸著身下駿馬的鬃毛，馬鞍上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的氣息——鐵銹、塵土、風(fēng)雪，還有一種冷冽的、如同松針般的獨特氣息。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官道的塵土上。前路依舊迷茫，賀家的婚期懸而未決，暗處的殺機若隱若現(xiàn)。但此刻，明蘭沉靜的眼眸深處，卻悄然燃起了一簇微弱卻異常明亮的火焰。

那是對未知的探尋，對力量的向往，或許……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命運奇妙交織而產(chǎn)生的、名為“期待”的微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