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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風(fēng)雪夜歸人（第1頁）

顧偃開侯爺被氣得嘔血昏厥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搖搖欲墜的寧遠侯府，也讓本就甚囂塵上的流言蜚語達到了頂峰。顧家，這個曾經(jīng)煊赫一時的開國勛貴門第，仿佛一夕之間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話與談資。街頭巷尾，茶館酒肆，無人不在議論著顧家的“丑事”，對那位“冷血無情”、“坐視父親垂?！钡亩宇櫷睿强谡D筆伐，唾棄鄙夷。

然而，身處風(fēng)暴中心的顧廷燁本人，卻如同銷聲匿跡了一般。自那日侯府鬧劇之后，他便再未公開露面，無人知曉他棲身何處，也無人知曉他作何打算。這種沉默，在好事者眼中，更成了心虛與理虧的佐證。

盛府內(nèi)，關(guān)于顧家的議論也未曾停歇。下人們談及顧廷燁，無不帶著鄙夷與畏懼，仿佛那是個隨時會帶來災(zāi)禍的煞星。唯有長柏，在偶爾與莊先生私下交談時，眉宇間會掠過一絲深重的憂慮。

這日傍晚，鉛云低垂，北風(fēng)卷著細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欞上沙沙作響。明蘭從松濤苑幫海氏理完賬出來，裹緊了身上的斗篷，帶著小桃匆匆穿過回廊，想趕在雪大前回壽安堂。

剛走到靠近外院花園的月洞門處，卻見長柏身邊的長隨觀硯，正引著一個人從外院方向走來。那人身材極為高大挺拔，穿著一身半舊不顯眼、卻質(zhì)地精良的玄色勁裝，外罩一件同色的厚絨大氅。風(fēng)雪之中，他并未戴帽兜，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濃黑的眉宇間。他步伐沉穩(wěn)，行走間帶著一種久經(jīng)行伍的利落與無聲的壓迫感，仿佛一頭蟄伏于風(fēng)雪中的孤狼。

明蘭腳步下意識地一頓。那人也似有所覺，微微側(cè)首望來。

目光相接的剎那，明蘭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深邃如同寒潭古井，幽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眸底深處，沉淀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滄桑，以及一種近乎冰封的、對世事的洞悉與漠然。沒有傳聞中的暴戾，沒有想象中的陰鷙，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如同被萬年寒冰覆蓋的死火山，所有的熾熱與情緒都被深深掩埋，只余下令人心悸的冷硬與疏離。

他的面容依舊能看出昔日的俊朗輪廓，只是被風(fēng)霜刻下了更深的痕跡。下頜線條緊繃，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整個人站在那里，便是一股撲面而來的、帶著鐵銹與血腥氣的凜冽寒意，與這精致雕琢的盛府庭院格格不入。

顧廷燁！

明蘭幾乎瞬間就確認了來人的身份！只有這樣的眼神，這樣的氣場，才能與長柏口中那個被惋惜的“兄”，以及父親描繪中那個“冷眼旁觀”的形象重合！

觀硯也看到了明蘭，連忙躬身行禮：“六姑娘?！?/p>

顧廷燁的目光在明蘭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靜無波，如同掠過路邊的山石草木，無半分探究，更無流連。他微微頷首，算是對觀硯那聲“六姑娘”的回應(yīng)，隨即收回目光，大步流星，繼續(xù)跟著觀硯朝長柏的書房方向走去。玄色的大氅在風(fēng)雪中翻卷，很快消失在回廊盡頭。

只留下明蘭站在原地，風(fēng)雪吹得她斗篷獵獵作響，心口卻莫名地殘留著一絲被那冰封眼神掃過的、微涼的悸動。

“姑娘，那就是……顧家那位二爺？”小桃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畏懼，拉了拉明蘭的衣袖，“看著……好嚇人！比傳言的還可怕！”

明蘭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顧廷燁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那眼神……太冷了，冷得不似活人?？稍谀瞧獾乃兰胖拢坪跤蛛[約捕捉到了一絲被強行壓抑的、烈火焚燒過后的余燼。長柏兄長說他“身不由己”，莊先生嘆他“心有不甘”，父親斥他“冷眼旁觀”……哪一個，才是真正的顧廷燁？

她回到壽安堂，心緒依舊有些不定。陪老太太用晚膳時，老太太也提及了顧家：“顧侯爺這次怕是……熬不過去了。顧家這爵位，怕是真要落到廷煒頭上了。只是可憐了顧侯爺一世英名，臨了……唉?！?/p>

“祖母，”明蘭放下筷子，輕聲問道，“您……見過那位顧二公子嗎？”

老太太微微一怔，隨即嘆道：“早年宮宴上遠遠見過幾回。那時他還是個半大孩子，生得極好，性子雖跳脫些，眉眼間卻有股顧家男兒特有的英氣。后來……便聽說他越發(fā)不成器，離京闖蕩去了。再后來……就是如今這些污糟事了?！崩咸珦u搖頭，顯然對顧廷燁印象不佳。

明蘭沒有再問。夜深人靜，她躺在榻上，聽著窗外風(fēng)雪漸大，呼嘯著拍打窗欞。腦海中反復(fù)浮現(xiàn)的，卻是那雙冰封的、深不見底的眼眸，以及長柏那日未盡的話語——“當(dāng)年若非廷燁自己……”

他當(dāng)年離京，真的是因為“不成器”嗎？他今日歸來，沉默地承受著所有污名，冷眼旁觀家族的鬧劇，真的只是麻木或理虧嗎？那眼神深處被強行壓抑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風(fēng)雪夜歸人。

他踏著風(fēng)雪而來，帶著一身洗不凈的塵埃與血腥，沉默地走入這京城的漩渦中心。等待他的，是即將崩塌的侯府大廈，是虎視眈眈的兄弟族人，是欲置他于死地的流言蜚語。而他，又會以何種姿態(tài)，攪動這潭深不見底的渾水？

明蘭望著帳頂模糊的繡紋，第一次對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男子，產(chǎn)生了如此強烈而復(fù)雜的好奇。這份好奇，無關(guān)風(fēng)月，更像是一種對命運謎題的本能探尋，也像在照一面同樣身處困境、卻選擇了截然不同道路的鏡子。她選擇了隱忍與安穩(wěn)，而他，似乎正走向一條布滿荊棘與未知的險途。

窗外的風(fēng)雪更緊了。盛府的夜，靜謐而溫暖。而寧遠侯府的方向，在那片被風(fēng)雪籠罩的深宅里，一場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的博弈，才剛剛拉開血腥的序幕。顧廷燁那雙冰封的眼眸之下，壓抑的究竟是絕望的死水，還是即將噴發(fā)的熔巖？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