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閣后園的血腥氣,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金釧冰冷的尸體和春杏血肉模糊的慘狀,成了籠罩在盛府上空揮之不去的陰霾。盛纮下令徹底清洗了那片染血的花磚地和臺階,濃烈的皂角水和烈酒也沖刷不掉那深入磚縫的暗紅和縈繞鼻端的死亡氣息。府中下人噤若寒蟬,行走間都帶著幾分驚弓之鳥的倉皇,看向棲霞閣方向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
林噙霜被盛纮勒令在棲霞閣“靜養(yǎng)”,實則是變相的禁足。她終日倚在窗邊,看著外面被清理得干干凈凈、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的后園,美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著滔天的怨毒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冰冷。金釧的死,是意外,卻也是她親手種下的惡果!春杏的杖斃,是她棄車保帥的必然!兩條人命,非但沒有讓她有絲毫愧疚,反而像滾燙的烙鐵,將她心底最后一點名為“良知”的東西徹底焚毀,只剩下扭曲的恨意和毀滅的欲望。盛明蘭!這個名字,已成了她心頭最深的毒刺,不拔除,她林噙霜寢食難安!
而這份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毒怨,終究沒能逃過壽安堂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
“那臺階上的油污,”壽安堂佛堂內(nèi),檀香裊裊,盛老太太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潑灑得太過均勻,只集中在最上面兩級,且油中混了燈油,滑膩異常,絕非尋常打掃‘不小心’能造成的。金釧追著明丫頭出去,時機掐得也未免太‘巧’了些?!彼韯臃鹬榈氖种肝⑽⒁活D,目光如同實質(zhì),落在垂首侍立在一旁的房媽媽身上,“春杏那丫頭,死前可有說過什么?”
房媽媽躬身,聲音壓得極低:“回老太太,那丫頭嚇破了膽,只一味磕頭認(rèn)罪,說是自己打翻了油桶,沒清掃干凈。被打得半死時,倒是含糊喊過幾聲‘不是我……不想的……’,很快就被堵了嘴……沒再吐出別的。”
“不想的……”老太太重復(fù)著這三個字,枯瘦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冰冷的嘲弄,“一個最末等的粗使丫頭,哪來的膽子,又哪來的本事,弄到燈油混入臟水?還偏偏選在六姑娘離開的當(dāng)口?”她緩緩閉上眼,佛珠在指間發(fā)出細(xì)微的摩擦聲,仿佛在無聲地計算著人心的重量,“林氏……好狠毒的心思,好利落的手段!兩條人命,一個心腹,一個棄子,就為了除掉一個礙眼的庶女!她這是……瘋魔了!”
老太太猛地睜開眼,那雙洞徹世事的眸子里,此刻再無半分往日的平靜,只剩下冰冷的雷霆之怒和一種深沉的、被徹底觸犯底線的凜冽殺意!
“去,”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穿透了佛堂靜謐的空氣,“傳林噙霜來見我?,F(xiàn)在?!?/p>
當(dāng)林噙霜踏入壽安堂佛堂時,腳步是虛浮的。她穿著一身素凈的月白衫裙,臉上施了薄粉,卻依舊難掩眼底的青黑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憔悴驚惶。金釧和春杏的血,仿佛還粘在她的裙擺上。她對著端坐在蒲團上、背對著她的老太太,強自鎮(zhèn)定地福身行禮:“給老太太請安?!?/p>
佛堂里檀香濃郁,氣氛卻沉重得令人窒息。老太太沒有回頭,也沒有讓她起身,只是對著面前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像,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字字如刀:
“安?老身這把年紀(jì),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有什么安不安的?”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轉(zhuǎn)寒,如同冰棱墜地,“倒是你,林噙霜,你如今……可還安寢?!”
林噙霜心頭劇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刻意的顫抖:“老太太息怒!妾身……妾身惶恐!不知何處惹得老太太動怒……”
“惶恐?”老太太猛地轉(zhuǎn)過身,那雙淬了寒冰的眼睛,如同兩柄利劍,直刺林噙霜眼底,“棲霞閣后園的血,可洗干凈了?!那兩條枉死的冤魂,可曾入過你的夢?!”
林噙霜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老太太……那……那是意外……是那賤婢懈怠……”
“意外?!”老太太冷笑一聲,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身側(cè)的紫檀小幾上,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巨響,震得林噙霜魂飛魄散!“好一個意外!林噙霜!你真當(dāng)老身是瞎子?!是聾子?!還是老糊涂了?!”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林噙霜,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下:
“金釧是你的心腹,她為何會‘恰好’去追明蘭?春杏一個末等粗使丫頭,哪來的膽子、哪來的門路弄到燈油混入臟水?!還‘恰好’潑在你精心安排明蘭必經(jīng)的臺階上?!你真以為這天下,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真以為你那點齷齪心思,能瞞得過所有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