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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故老言舊（第1頁）

在揚州江都安頓下來后，明蘭并未急于離開。那片承載著盛家數(shù)代記憶的土地，仿佛有著無形的磁力，吸引著她去探尋、去傾聽。她深知，祖墳前的祭拜是情感的宣泄與告慰，而真正理解家族的根脈，則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這片土地上發(fā)生過的事情，了解那些早已化作塵煙的祖先們，曾有過怎樣的悲歡離合、榮耀與堅持。

顧廷燁理解她的心意，便吩咐下去，暫緩回程，并讓盛維幫忙引薦一些當(dāng)?shù)啬旮叩论俊⑹熘f事的老人。同時，他也通過官面關(guān)系，向江都縣衙打了招呼，希望能查閱當(dāng)?shù)氐牡胤街疽约翱赡芰舸娴南嚓P(guān)檔案文書。

第一個被請到老宅的，是盛維的叔父，一位年近八旬、須發(fā)皆白，但精神尚算健旺的老人，按輩分，明蘭應(yīng)稱其為叔祖父。老人名叫盛綸，年輕時也曾讀過幾年書，后來守著祖田過活，對盛家舊事如數(shù)家珍。他被恭敬地請到收拾出來暫作待客之用的正廳，坐在鋪了軟墊的太師椅上，看著眼前氣度不凡的侯爺和這位從未謀面卻血脈相連的堂孫女，顯得有些激動，又有些拘謹。

明蘭親自為他斟上一杯熱茶，語氣溫和：“叔祖父不必拘禮，我們晚輩遠道歸來，對家中舊事所知甚少，今日請您來，就是想聽聽咱們盛家過去的故事。”

盛綸捧著溫?zé)岬牟璞?，渾濁的眼睛里泛起追憶的光彩。他清了清嗓子，用帶著濃重鄉(xiāng)音的官話，緩緩說道：“說起咱們盛家，在這江都，也算是有些年頭了。祖上據(jù)說是前朝末年，為避戰(zhàn)亂，從北邊遷過來的。起初就是普通的耕讀人家，日子清貧，但祖訓(xùn)極嚴(yán)，再窮也不能斷了子弟讀書?！?/p>

他頓了頓，似乎在整理思緒，然后繼續(xù)說道：“到了高祖盛公諱安那一代，家里才算稍稍寬裕些。盛安公聰慧過人，不僅書讀得好，還尤其擅長水利算學(xué)。那時候，咱們這段運河，還有附近幾條水道，時常淤塞泛濫，禍害鄉(xiāng)里。盛安公便自己勘察地形，繪制圖樣，向當(dāng)時的縣衙提出了疏浚改道的方案。起初沒人理會他一個白衣書生，但他不氣餒，一次次上書，甚至變賣了些家產(chǎn)，自己雇人先在小范圍內(nèi)試驗……”

老人講得投入，明蘭也聽得入神，仿佛能看到那位素未謀面的高祖，在風(fēng)雨中奔波勘察，在燈下埋頭演算的身影。

“后來啊，許是他的誠心和才學(xué)打動了上官，那方案竟被采納了！”盛綸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幾分與有榮焉，“工程完成后，果然水患大減，良田得以保全，漕運也更加順暢。盛安公因此得了嘉獎，雖未直接授官，但在鄉(xiāng)里聲望極高。他也以此教育子孫，讀書人當(dāng)有濟世之心，學(xué)問要用于實處。”

這個故事，與之前在船上聽老船工提到的“精通水利”的傳聞相互印證，讓那位模糊的高祖形象，在明蘭心中頓時變得立體而崇高起來。那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一種精神，一種將學(xué)問與民生疾苦相連的擔(dān)當(dāng)。

盛綸又講了幾代先祖如何恪守“詩書傳家”的祖訓(xùn)，如何在清貧中堅守士人氣節(jié)，也講了盛紘父親（明蘭祖父）那一代，兄弟幾人如何刻苦攻讀，最終只有盛紘父親考取了功名，外放為官，從而帶領(lǐng)盛家一支離開了揚州。

“你父親（盛紘）小時候，就在這老宅里長大?！笔⒕]指著庭院，“那時節(jié)，這院子里可熱鬧了。他天資聰穎，讀書極為刻苦，常常夜深了，他書房里的燈還亮著。你祖母……唉，也是個賢惠人，持家有道，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聽著老人絮絮叨叨地講述著父親少年時的勤奮，祖母的辛勞，以及這個家族在漫長歲月里的起起落落，明蘭心中感慨萬千。她看到了盛家并非一夜顯赫，而是一代代人靠著勤儉、苦讀、以及對道義的堅守，一步步艱難走來的。那份清貧中的風(fēng)骨，困境中的堅持，遠比財富權(quán)勢更讓她感到震撼與敬佩。

之后幾日，明蘭又陸續(xù)拜訪了幾位與盛家祖上有些交往的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老者。從他們口中，她聽到了更多關(guān)于盛家先祖的零散事跡：有在災(zāi)年開倉放糧、周濟鄰里的善舉；有在鄉(xiāng)里糾紛中主持公道、不偏不倚的美名；也有因性格耿直、不善鉆營而在仕途上并不得意的遺憾。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拼圖一般，逐漸拼湊出一個更加豐滿、也更加真實的盛家歷史畫卷——有光輝，也有陰影；有令人欽佩的操守，也有無可奈何的局限。而這，恰恰是一個真實家族傳承的常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