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的堅持和顧廷燁的默許支持,并未能平息所有的反對聲音,反而如同在滾沸的油鍋中滴入了冷水,激起了更劇烈的反應。那些原本只是停留在口頭非議和私下?lián)鷳n的貴族富戶們,見委婉的勸說無效,便開始采取了更為實質性的行動——抵制。
抵制首先從“內舍”學生的退學開始。如同約好了一般,接連幾日,都有富貴人家的仆役前來女學,態(tài)度客氣卻堅決地辦理退學手續(xù),理由五花八門,諸如“家中老太太思念孫女,需接回身邊教養(yǎng)”、“已另聘了西席,不便再來女學”、“小女身體不適,需靜養(yǎng)”等等,但明蘭和女學的先生們都心知肚明,真正的緣由只有一個——無法接受與貧家女同在一處學堂(哪怕只是名義上)。
退學之風愈演愈烈,短短半月之內,“內舍”的學生竟走掉了將近三分之一。往日書聲瑯瑯、笑語不斷的課堂,頓時顯得冷清了許多。留下的學生家中,也多有動搖,不斷有夫人前來探問情況,言語間充滿了焦慮和觀望。
女學內的氣氛也變得有些微妙。那些留下的官家小姐們,雖然依舊上課,但言行間不免帶上了幾分矜持和疏離,仿佛生怕與“外舍”二字沾染上任何關系。而“外舍”的貧寒女孩們,則更加敏感和自卑,她們能感受到那些投射過來的、帶著審視甚至輕蔑的目光,走路都低著頭,生怕行差踏錯,給夫人和學堂惹來麻煩。
更令人心煩的是背后的流言蜚語。宥陽城內的茶樓酒肆、各家后宅,充滿了對顧家女學的議論。有人說顧侯夫人是“婦人之仁,不識大體”,壞了規(guī)矩;有人揣測顧廷燁“懼內”、“治家不嚴”,才任由妻子胡鬧;更有甚者,開始惡意詆毀女學的教學質量,說什么“如今里面三教九流都有,還能教出什么好?只怕學些不好的習氣回來!”、“那等貧家女,資質愚鈍,與她們一同求學,豈不是拖累了自家孩子?”
這些風言風語,如同無形的毒刺,不僅試圖破壞女學的聲譽,更意在孤立和打擊明蘭。連帶著顧家莊園的下人外出采買辦事,有時都會感受到一些異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壓力如同沉重的烏云,籠罩在女學上空,也壓在明蘭的心頭。她雖然早有預料,但真正面對如此集中的抵制和詆毀時,心中仍不免感到陣陣寒意和無力。她不怕自己受委屈,卻擔心因自己的決定連累顧廷燁的聲譽,更擔心女學就此一蹶不振,讓那些剛剛看到一絲希望的貧寒女孩們再次墜入黑暗。
一日,女學的一位資深女先生憂心忡忡地來找明蘭:“夫人,如今內舍學生流失嚴重,長此以往,只怕……束修收入銳減還是小事,關鍵是這風聲若傳出去,女學的名聲可就……是否……是否暫緩外舍之事,以穩(wěn)住內舍的局面?”這位先生是真心為女學著想,語氣中充滿了擔憂。
明蘭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在春光中努力舒展枝葉的幼苗,沉默了片刻。她知道這位先生的建議是出于穩(wěn)妥,但讓她就此放棄,她做不到。
她轉過身,目光平靜卻堅定地看著女先生,緩緩搖頭:“不,先生,我們不能退。此時若退,便是向那些陳腐觀念低頭,便是承認我們錯了。外舍的女孩們沒有錯,她們渴望讀書改變命運,何錯之有?錯的是那些固守門第之見、漠視他人苦難的人?!?/p>
她走到書案前,拿起一份外舍女孩剛交上來的寫字作業(yè),雖然筆跡稚嫩,甚至有些歪扭,但每一筆都寫得極其認真?!澳?,她們學得多么用心。我們給了她們希望,若此時收回,對她們而言是何等殘忍?這比從未給過希望,更令人絕望?!?/p>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道:“內舍的學生要走,我們無法強留。但女學的根基,不在于招收了哪些顯赫人家的小姐,而在于我們究竟要傳播什么樣的道理,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即使內舍只剩下一人,外舍的課,也要照常開下去!至于名聲,”她嘴角泛起一絲冷峭的弧度,“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時間會證明一切?!?/p>
女先生看著明蘭堅毅的神情,心中感慨,也被她的決心所感染,點頭道:“是老身短視了。夫人既有此決心,老身等必當竭盡全力,輔助夫人辦好女學?!?/p>
送走女先生,明蘭獨自一人,感受著四周無形的壓力。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