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蘭在永昌伯爵府的日子,如同踩在薄冰之上,表面是伯爵府正室夫人的風光,內里卻充斥著冰冷與搖搖欲墜的惶恐。梁晗的疏遠已成定局,他流連花叢的時間越來越長,帶回府的“新鮮”也層出不窮。墨蘭的“嚴防死守”策略徹底失效,反而成了梁晗厭棄她的最佳借口——一個“善妒”、“不容人”的惡名,牢牢釘在了她身上。
她試圖改變策略,學著那些“賢惠”主母的樣子,主動為梁晗物色顏色好的丫頭,想安插自己的眼線。可梁晗只是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要么隨意收下,轉頭就丟開;要么干脆拒絕,言語間帶著刺:“夫人倒是‘賢惠’,只是這挑人的眼光,嘖嘖……”
噎得墨蘭心口發(fā)堵。
后宅的陰私手段,她也從未放棄。對那幾個得寵的妾室,明里暗里的打壓、克扣從未停止??赡切┠茉诹宏仙磉呎痉€(wěn)腳跟的女人,哪個又是省油的燈?她們或柔媚入骨,或心機深沉,背后更有梁晗的幾分縱容。墨蘭的手段,往往被她們四兩撥千斤地化解,甚至反咬一口,在梁晗面前扮柔弱、訴委屈。梁晗本就對墨蘭心存芥蒂,聽了枕邊風,對墨蘭更是厭煩,幾次當眾給她沒臉,斥責她“小肚雞腸”、“無容人之量”。
伯爵府的主母,永昌伯夫人吳氏,對墨蘭這個庶女出身的兒媳,本就不甚滿意。當初不過是看在她頗有才名,兒子又喜歡的份上勉強應允。如今見墨蘭不僅攏不住兒子的心,反而將后宅攪得烏煙瘴氣,惹得兒子更加放縱,心中更是厭惡。對墨蘭的晨昏定省,吳大娘子常常是冷著一張臉,言語間敲打不斷:“為人正室,當以賢德為要。整日里盯著爺們房里那點事,拈酸吃醋,成何體統(tǒng)?莫要丟了伯爵府的臉面!”
墨蘭只能忍氣吞聲地應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這日,恰逢忠勤伯府袁大娘子(華蘭的婆母)做壽,遍請京中勛貴女眷。盛家?guī)孜怀黾夼匀灰苍谑苎小C魈m隨顧廷燁回京述職,也攜禮赴宴。
花團錦簇的忠勤伯府花園里,命婦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墨蘭刻意打扮得光彩照人,一身簇新的玫瑰紫遍地金通袖襖,戴著赤金點翠嵌寶的大鳳釵,力求在眾姐妹面前不落半分下風。然而,她眉宇間那份揮之不去的陰郁和強撐的驕傲,卻如同精美的瓷器上無法掩飾的裂痕。
她看到明蘭與華蘭、品蘭姐妹幾人坐在一處水榭中笑語晏晏。明蘭一身雅致的藕荷色宮錦長襖,只簪一支溫潤的羊脂白玉簪,通身氣度沉靜雍容,與顧侯爺琴瑟和鳴、得封誥命的消息早已傳遍汴京。那份由內而外的從容與底氣,是再華麗的衣飾也堆砌不出來的。
墨蘭心中酸澀難當,卻又不肯露怯,強撐著笑容走過去打招呼。姐妹間閑談,話題難免涉及各自夫家。華蘭身為忠勤伯府嫡長媳,雖也辛苦,但袁文紹待她敬重,婆母如今也倚重她理事,言談間自有一股當家主母的沉穩(wěn)。品蘭嫁的門第雖不及伯爵府顯赫,但夫婿上進,婆家簡單,日子過得舒心滿足。
輪到墨蘭,她強笑著,只挑些伯爵府的富貴排場來說:“我們府里…前幾日剛得了宮里賞下的新式料子,花樣極好…六爺他…近日也忙,總說不得空……”
言語間,掩飾不住的底氣不足。
明蘭靜靜地看著墨蘭強顏歡笑下眼底的疲憊與不甘,心中了然。她尋了個由頭,與墨蘭走到一處僻靜的回廊下??粗韧馐⒎诺哪档?,明蘭聲音溫和地開口:“四姐姐,梁六爺性子風流,這汴京城里人盡皆知。姐姐與其費心費力去堵,去防,不如……”
“不如什么?”墨蘭猛地打斷明蘭的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尖利起來,眼中充滿了被冒犯的警惕與怨毒,“不如學你,裝大度賢惠,任那些狐媚子蹬鼻子上臉?還是不如學你,仗著顧侯爺的勢,在禹州那般耀武揚威?盛明蘭!”她冷笑一聲,語氣刻薄至極,“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說辭!你以為你是誰?一個庶出的丫頭,嫁了個好人家,得了誥命,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也配來教訓我這個嫡出的姐姐?我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管好你自己吧!”
墨蘭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尖銳的指責在寂靜的回廊里顯得格外刺耳。她狠狠剜了明蘭一眼,仿佛要將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怨憤都傾瀉在這個她一直視為對手的妹妹身上,然后猛地轉身,帶著一身戾氣拂袖而去,只留下那過于華麗的玫瑰紫衣擺劃出一道冰冷而決絕的弧線。
明蘭站在原地,看著墨蘭倉惶又強撐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處,臉上并無半分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絲淡淡的、近乎悲憫的嘆息。廊外牡丹開得正好,國色天香,卻終究逃不過凋零的命運。墨蘭將自己困在了母親林噙霜教給她的、那套以“爭寵”為唯一目標的死局里,如同撲火的飛蛾,明知前路是毀滅,卻偏要一條道走到黑。金玉其外的伯爵府少奶奶身份下,包裹著的,是一顆早已被嫉妒、算計和惶恐腐蝕得千瘡百孔的心,敗絮其中,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