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3章 銅盒中的孤影（第1頁）

玉鐲風(fēng)波的塵埃，帶著墨蘭禁足的屈辱和云栽凄厲的哭嚎，漸漸落定于盛府沉寂的磚縫。棲霞閣傳來的瓷器碎裂聲，如同林噙霜心口炸開的毒花，每一片碎瓷都折射著她對盛明蘭刻骨蝕心的恨意。然而，這一切喧囂，都被壽安堂厚重的門扉隔絕在外。

東廂房內(nèi)，燭火如豆，將少女伏案的側(cè)影拉長，投在素白的墻壁上，顯得格外沉靜。盛明蘭并未因挫敗墨蘭的陰謀而顯露半分得意，她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撫過一本泛黃、邊角磨損的薄薄冊子——那是生母衛(wèi)恕意留下的手札，剛從冰冷的銅盒中取出。

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zhí)赜械?、混合著墨香與淡淡霉味的氣息。明蘭的心跳，隨著指尖觸碰到的每一個字跡，而變得異常清晰。這不是她第一次翻閱，但每一次，那字里行間透出的冰冷恐懼與不甘，都如同無形的繩索，緊緊纏繞住她的呼吸。

“*……腹中絞痛如絞，穩(wěn)婆眼神閃爍，湯藥氣味有異……*”

“*……林氏身邊周媽媽來過，屏退眾人與穩(wěn)婆低語良久……*”

“*……氣力在飛速流逝，眼前發(fā)黑，如墜冰窟……她們要害我……要害我的孩兒……*”

“*……明兒……我的明兒……娘護不住你了……你要活著……好好活著……*”

最后幾行字跡，凌亂扭曲，力透紙背，仿佛用盡了書寫者殘存的全部生命。那是對死亡的清晰預(yù)感和刻骨恐懼，是對兇手無聲卻泣血的控訴！沒有提到弟弟，只有對腹中“孩兒”的絕望擔(dān)憂，和對剛剛出生、尚在襁褓中的女兒“明兒”的錐心不舍。

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泛黃的紙頁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明蘭緊緊咬住下唇，不讓嗚咽溢出喉嚨。生母的形象，在手札冰冷的文字和衛(wèi)嬤嬤悲憤的講述中，一點點拼湊起來：一個同樣出身不高、同樣謹小慎微、同樣試圖在夾縫中求存的女子。她努力“知進退”，努力活著，只為了護住腹中的骨肉和剛剛降生的女兒。然而，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隱忍，在那精心布置的殺局面前，脆弱得如同蛛網(wǎng)。

林噙霜！這個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明蘭的心上。那甜膩熏香下掩藏的蛇蝎心腸，那裹著蜜糖的致命砒霜，那借刀殺人的狠毒伎倆……香姨娘的悲劇，不過是重演了生母當(dāng)年的絕望！而林噙霜，就是貫穿這兩場悲劇、雙手沾滿鮮血的幕后黑手！

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極地寒流，瞬間席卷了明蘭的四肢百骸。她恨林噙霜的陰毒狠辣，恨她視人命如草芥，恨她為了一己私欲，可以輕易碾碎別人的一生！這恨意如此強烈，幾乎要沖破她長久以來筑起的理智堤壩。

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沸騰的思緒驟然一清。

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林噙霜能在盛府興風(fēng)作浪這么多年，靠的不僅是狠毒，更是那份洞悉人心、依附強權(quán)、將規(guī)則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智慧”和“力量”。她背后站著的是盛纮的寵愛，是多年經(jīng)營的心腹網(wǎng)絡(luò)，是深諳內(nèi)宅爭斗規(guī)則的生存本能。而自己，有什么？

一個寄人籬下的庶女身份？一份需要深深隱藏的聰慧？一枚冰冷的銅盒和一腔無處申訴的冤屈？

憤怒的火焰在明蘭眼中漸漸冷卻，沉淀為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冰冷的決心。她不能重蹈生母的覆轍！生母的悲劇，根源在于她太過弱小，太過依附。她將希望寄托在盛纮的垂憐上，寄托在“守規(guī)矩”上，卻不知在這弱肉強食的規(guī)則里，沒有力量的善良和隱忍，只會成為任人宰割的羔羊。

明蘭的目光，緩緩移到銅盒中另一件物品上——那枚羊脂白玉雕成的兔形玉佩。玉質(zhì)溫潤細膩，在燭光下流淌著柔和的瑩光。小兔形態(tài)憨然可掬，眼神卻透著一絲靈動的警覺。這是顧廷燁的信物，是雪地援手時留下的承諾，也是她冰冷命運中一絲意外的、帶著暖意的聯(lián)系。

看著這枚玉兔佩，明蘭紛亂的心緒奇異地平復(fù)下來。顧廷燁……那個身份復(fù)雜、心思難測的侯府嫡子。他的援手，是出于一時義憤，還是別有深意？這枚玉佩，是福是禍？她無法確定。但她知道，這或許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觸到盛府高墻之外的力量。這份聯(lián)系，脆弱而危險，如同在懸崖邊行走，卻也可能成為她破局的關(guān)鍵助力之一。她必須謹慎對待，如同對待火種，既不能讓它熄滅，更要防止它引火燒身。

她將玉兔佩輕輕拿起，貼在臉頰。溫涼的觸感，帶著玉質(zhì)特有的沉靜力量，仿佛在無聲地安撫她激蕩的心潮。生母的絕望呼喊猶在耳邊，林噙霜的陰冷笑臉浮現(xiàn)眼前，香姨娘枯槁的身影揮之不去……這些女子的命運，如同一面面染血的鏡子，映照出這深宅內(nèi)帷最殘酷的真相：依附他人，終是鏡花水月；沒有力量，連生存都是奢望。

“娘，”明蘭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對著虛空，也對著手札上那力竭的字跡，“女兒看明白了。活著，僅僅是開始。好好活著，是要有力量地活著。女兒不會再走您的老路，不會將命運寄托在任何人的仁慈之上?！?/p>

她將玉兔佩小心地放回銅盒，與那本承載著血淚的手札并置。然后，她合上了銅盒。清脆的鎖扣聲，在寂靜的廂房里格外清晰。

窗外，更深露重。壽安堂的燈火在無邊的夜色中，顯得渺小而堅定。明蘭吹熄了案頭的蠟燭。黑暗瞬間將她吞沒，但她心中那簇名為“自主”的火焰，卻在此刻燃燒得無比清晰明亮。

恨意被深埋，轉(zhuǎn)化為更冷靜的動力。冤屈被銘記，成為驅(qū)動前行的燃料。前路依舊布滿荊棘，迷霧重重。但她已不再是那個只能被動承受命運撥弄的小女孩。她是背負著生母未竟執(zhí)念的孤女，是決心在這吃人規(guī)則中開辟生路的戰(zhàn)士。

銅盒中的孤影，是逝去的母親，也是過去的自己。從今夜起，她將掙脫這孤影的束縛，向著那掌控自身命運的彼岸，邁出更堅定的一步。黑暗是她的掩護，心燈是她的指引。這場漫長的、孤獨的航程，才剛剛啟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