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看那古董字畫,那才是真富貴!比那些光知道堆金砌玉的強百倍!”
“海姑娘日后管家,光這些田莊鋪子的出息,就夠支撐門戶了!”
下人們的議論充滿了敬畏。這份嫁妝,無聲地宣告著海氏未來在盛府的地位與底氣,也讓那些曾對海家“清貧”有所疑慮的人徹底閉上了嘴。
明蘭作為壽安堂的姑娘,有時也會被老太太叫去,幫著清點記錄一些送到壽安堂暫時存放的、貴重的首飾字畫。每一次接觸這些嫁妝,她心中對海氏的敬佩便更深一分。這不僅僅是財富的展示,更是一個家族百年積淀的教養(yǎng)、眼光與格局的體現(xiàn)。每一件物品的選擇,都透著深思熟慮,既符合身份,又彰顯品位,更著眼于未來生活的實際需要。這份周全與智慧,遠超她所見過的任何閨閣女子。
一次,明蘭在庫房協(xié)助清點一箱海氏陪嫁的書籍字畫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箱底壓著一本薄薄的、裝幀樸素的冊子,并非名家字帖或孤本,封面上只寫著四個娟秀的小字——“松風(fēng)隨筆”。
她好奇地翻開,里面是海氏清雅工整的小楷,記錄著一些讀書心得、日常見聞、甚至對時局民生的點滴感悟。文字洗練,見解獨到,字里行間透著一種沉靜的智慧與悲憫的情懷。其中一頁,寫著:
“……觀世情如弈棋,落子當(dāng)思長遠。女子立世,尤當(dāng)如此。困于方寸,心不可困。持中饋如執(zhí)棋,需知進退,明得失,不爭一時意氣,但求家宅寧和,子孫康健,方為根本……”
明蘭捧著這本薄薄的冊子,站在堆滿嫁妝的庫房里,心中卻如同被清泉滌蕩。她仿佛透過這些文字,看到了那位清雅如蘭的未來長嫂,在深閨之中,如何以一顆清醒而強大的心,審視著世界,規(guī)劃著自己的人生棋局。這份胸襟與智慧,讓她心折不已。
婚期漸近,府中張燈結(jié)彩,喜氣盈門。這晚,月色極好,清輝灑滿庭院。明蘭因白日里幫忙清點嫁妝有些疲累,便在庭院中散步透氣。行至靠近外院的月洞門旁,卻見假山石畔,佇立著兩個身影。
月光下,長柏穿著一身素凈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他身旁,是披著一件素色斗篷的海氏。兩人并未靠得很近,保持著合乎禮數(shù)的距離,只是靜靜地站著,望著同一片月色籠罩的庭院。
沒有親昵的言語,沒有刻意的交談。晚風(fēng)拂過,帶來庭院里草木的清香和海氏身上若有似無的、清冽的松針氣息。
長柏微微側(cè)首,看向海氏。月光勾勒著他清俊的側(cè)臉,那慣常沉靜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映著皎潔的月華,竟泛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而溫潤的光澤。他唇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如同冰層在暖陽下悄然融化的一角。
海氏也微微側(cè)過臉,迎上他的目光。她沒有羞澀地避開,只是平靜地回視,清澈的眸子里,含著淡淡的笑意,如同月下靜潭泛起的微瀾。那笑容里,有理解,有尊重,更有一份無需言說的、對未來的篤定與安然。
無需海誓山盟,無需甜言蜜語。這一刻的靜謐相望,便已勝過千言萬語。一種建立在彼此欣賞、理解與共同承擔(dān)之上的默契,在月華下悄然流淌,沉靜而深厚。
明蘭站在月洞門的陰影里,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美好的一幕。她看著月光下那對璧人,看著長兄眼中那罕見的、真實流露的溫和,看著海氏唇角那抹清淺卻無比動人的笑意。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欣慰涌上心頭,沖散了這些時日所有的疲憊與陰霾。她忽然覺得,這樁始于家族利益的聯(lián)姻,或許真的能開出屬于他們自己的、靜好而堅韌的花朵。
她悄悄轉(zhuǎn)身,無聲地離開,唇邊噙著一抹由衷的微笑?;氐綎|廂房,她重新翻開海氏那本《松風(fēng)隨筆》,提筆在空白頁上,鄭重地寫下四個字——**“松風(fēng)明月”**。
月色入戶,清輝滿室。窗外的盛府,沉浸在婚慶的喜悅與忙碌中。而少女的心湖,卻因那月下松風(fēng)般的相望,而變得無比澄澈寧靜。前路或許仍有荊棘,但此刻,這深宅的夜色里,已悄然升起一輪皎潔的明月,照亮了人心,也照亮了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