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婚約解除的消息,如同春日驚雷,雖刻意壓制,依舊在盛府內(nèi)宅與京城相熟的官眷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惋惜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亦有之。明蘭卻將自己關(guān)在東廂房內(nèi),對外界的議論充耳不聞。她謝絕了所有探視,只每日晨昏定省時去壽安堂陪伴祖母,其余時間,或埋首書卷,或跟著海氏處理府務,神情沉靜如水,仿佛那場足以摧毀一個閨閣女子清譽的風波,從未在她身上發(fā)生過。
只有最親近的海氏和小桃等人,才能從她偶爾失神的瞬間,從她筆下描摹的、那愈發(fā)凌厲孤峭的寒梅圖樣中,窺見一絲深藏的痛楚與倔強?;蹌厍榻z,斷得干凈利落,卻也留下了一道需要時間愈合的傷口。
然而,就在這看似歸于沉寂的表象之下,另一股潛流,正悄然涌動,目標精準地指向了那剛剛掙脫婚約枷鎖的少女。
千里之外的西北邊陲,黃沙漫卷的靖邊軍大營。
主帳內(nèi)燭火通明,一張巨大的輿圖鋪在案上,山川城池,關(guān)隘險要,標注得密密麻麻。顧廷燁——如今軍中以“白燁”之名威名赫赫的校尉,身著半舊的玄色勁裝,正凝神聽著斥候的回報。他面容比離京時更加冷峻,眉宇間沉淀著風沙磨礪出的硬朗與殺伐之氣,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燭光映照下,銳利如鷹隼。
“……盛家六姑娘與賀家的婚事,已然解除。賀弘文……納了其表妹曹氏為妾。”斥候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顧廷燁執(zhí)筆在輿圖上標注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筆尖懸在半空,一滴濃墨悄然滴落,在粗糙的羊皮紙上暈開一小團深沉的墨跡。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并未看向斥候,而是投向帳外沉沉的夜色,深邃的眼眸中,瞬間掠過無數(shù)復雜難辨的情緒——有一閃而過的銳芒,有洞悉世情的了然,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如同獵物終于掙脫陷阱般的微光。
“知道了?!彼曇舻统辽硢?,聽不出喜怒。揮揮手,斥候悄無聲息地退下。
帳內(nèi)重歸寂靜,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帳外呼嘯的風沙聲。顧廷燁放下筆,高大的身軀向后靠在鋪著獸皮的椅背上,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堅硬的扶手。
解除婚約了。
那個在懸崖邊臨危不亂、眼神倔強清澈的盛家六姑娘。
那個在賀家風波中,能斬斷情絲、快刀斬亂麻的聰慧女子。
一絲極其淺淡、幾乎難以捕捉的弧度,在他緊抿的薄唇邊稍縱即逝。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掠過的一尾游魚。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京城盛府那精致卻壓抑的深宅,浮現(xiàn)出賀弘文溫潤卻優(yōu)柔的面孔,更浮現(xiàn)出曹錦繡那看似柔弱、實則淬毒的眼神。這場解除的婚約,看似是賀家的污糟與盛明蘭的不幸,但在顧廷燁眼中,卻如同命運之手,為他撬開了一道縫隙。
一道……通向那個讓他莫名關(guān)注、甚至隱隱感到棋逢對手般吸引力的女子的縫隙。
“白燁?!睅ず熛崎_,靖邊軍主帥沈從興大步走了進來,一身戎裝,風塵仆仆,臉上卻帶著振奮之色,“兵部急遞!陛下已準了你上次所奏的‘以工代賑、屯田戍邊’之策!首批流民與糧種、農(nóng)具,不日便將押送至關(guān)外三鎮(zhèn)!此事由你全權(quán)督辦!”
顧廷燁(白燁)霍然起身,眼中爆發(fā)出銳利的光芒,方才那一絲心緒的波瀾瞬間被肅殺的軍務取代:“末將領(lǐng)命!”
“好!”沈從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滿是激賞,“此事若成,不僅解了邊軍糧秣之憂,更能安定流民,實乃利國利民之大功!陛下對你,可是寄予厚望??!”
顧廷燁抱拳,聲音鏗鏘:“末將定不負陛下與將軍所托!”
接下來的日子,顧廷燁如同上緊了發(fā)條的機器,全身心投入到關(guān)外三鎮(zhèn)屯田的繁巨事務中??辈旎牡?,安置流民,分配糧種農(nóng)具,訓練民兵……每一項都需親力親為,與地方官吏周旋,與桀驁的邊軍磨合,與狡猾的邊商斗智,其間的艱難險阻,絲毫不亞于戰(zhàn)場搏殺。他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以鐵腕與智慧,硬生生在荒涼的邊陲之地,開辟著新的生機。
然而,無論事務如何繁忙,夜深人靜獨處時,他案頭那疊來自京城的密報,最上面一封,關(guān)于盛家、關(guān)于盛明蘭的消息,總是會被他反復翻閱。那個沉靜聰慧、在風波中屹立不倒的身影,如同一點微弱的星火,在他滿是鐵血與風沙的世界里,悄然閃爍。
時機,需要時機。顧廷燁望著帳外無垠的星空,深邃的眼眸中,算計的光芒如同星辰般明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