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蘭那次探視之后,許是那些名貴藥材起了些許作用,又或許是明蘭代表盛家展現(xiàn)的關(guān)注讓梁家上下稍有收斂,墨蘭的病況竟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穩(wěn)定,雖仍纏綿病榻,但至少不再急劇惡化。然而,這短暫的平穩(wěn),卻更像是一種回光返照,讓墨蘭在清醒的時刻,有了更多的時間去面對自己油盡燈枯的現(xiàn)實,去咀嚼這半生的得失與悔恨。
這一日,天色陰沉,午后便飄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敲打著窗欞,更添了幾分凄清。墨蘭昏睡了半日,醒來時只覺得渾身無力,頭腦卻異常清明。她揮退了在一旁打盹的丫鬟,只留下一個心腹老嬤嬤在外間守著。
屋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雨水順著屋檐滴落的嗒嗒聲,以及她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呼吸聲。她望著帳頂繁復(fù)的刺繡花紋,眼神空洞,過往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翻涌。
她想起了在盛家做姑娘時的時光。那時她是庶女,卻心比天高,仗著幾分才貌和林噙霜生母的教導(dǎo),處處要強,總想壓過嫡出的如蘭和后來居上的明蘭一頭。她用了多少小心思,耍了多少小手段,爭衣裳,爭首飾,爭父親的關(guān)注,甚至在那場關(guān)乎終身的婚事上,她也……
想到此,她的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她為了嫁入更高的門第,不惜鋌而走險,設(shè)計嫁入了梁家。當(dāng)初只看到了梁家的富貴和梁晗的表面風(fēng)流,卻忽略了內(nèi)里的復(fù)雜和丈夫的不堪托付。一步錯,步步錯。這些年,她在梁家掙扎求存,費盡心機,卻落得如今這般田地——夫君離心,子嗣單?。ㄖ挥幸粋€女兒),婆家冷待,更是拖垮了身子,眼看就要燈枯油盡。
而那個她曾經(jīng)最看不慣、最想壓過的六妹妹明蘭,卻一步步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嫁入侯府,夫妻和睦,兒女雙全,深受尊崇,連帶著整個盛家都愈發(fā)興旺。就連她素來瞧不上的五妹妹如蘭,如今的日子也比她舒心百倍。
強烈的對比,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凌遲著她最后那點可憐的自尊。她不是不怨,怨命運不公,怨梁晗薄情,怨梁家勢利……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悔恨。她悔不該當(dāng)初那般爭強好勝,悔不該用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悔不該……或許,如果她能安分些,知足些,像尋常官家女子那般,嫁個門當(dāng)戶對、品行端方的丈夫,是不是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jié)局?
這沉重的悔恨,如同毒蛇,日夜啃噬著她的心,比病痛更讓她痛苦。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有些話,如果再不說,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而那個唯一可能聽她說、也可能理解她幾分的人,似乎只有明蘭。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無法遏制。她掙扎著對守在外間的老嬤嬤氣若游絲地吩咐:“去……去盛家……或者宥陽侯府……請六妹妹……就說我……我想再見她一面……有話要說……”
老嬤嬤看著自家奶奶那副模樣,心中酸楚,不敢怠慢,連忙冒雨前去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