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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稚女叩門啟深思（第1頁）

冬雪消融，春回大地。宥陽城外的顧家莊園，又迎來了一年中最生機勃勃的季節(jié)。明蘭主持的“知否女學(xué)”，在經(jīng)歷了數(shù)年的平穩(wěn)發(fā)展后，規(guī)模漸趨穩(wěn)定，主要招收的是宥陽當?shù)剜l(xiāng)紳、富戶乃至一些低階官員家的女兒。這些女孩子在家中學(xué)了些基礎(chǔ)的字句、女紅，來女學(xué)更多是精進技藝、陶冶性情，也為日后說親增添些資本。女學(xué)內(nèi)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管家理事乃至醫(yī)藥常識皆有涉獵，由明蘭聘請的幾位德才兼?zhèn)涞呐壬虒?dǎo)，風(fēng)氣清正，在宥陽乃至周邊都頗有名氣。

這一日，明蘭如常來到女學(xué)查看。春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潔凈的廳堂內(nèi)，十幾位穿著各色鮮亮衣裙的少女正端坐在繡架前，跟著女先生學(xué)習(xí)一種新的蘇繡針法，神情專注，姿態(tài)優(yōu)雅。明蘭悄然立于廊下觀看，心中頗有幾分欣慰。這女學(xué)雖是她一時興起所辦，但能見到這些女孩子在此安靜求學(xué)，增長見識，她覺得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然而，就在她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女學(xué)那扇平日里緊閉的、通往外面巷道的側(cè)門邊，似乎有兩個人影在徘徊。她定睛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衣服、面色焦黃的婦人，正拉著一個約莫七八歲、同樣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對著守門的婆子不住地作揖哀求著什么。那小女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扒著門縫，努力向?qū)W堂里面張望，眼神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渴望。

守門的婆子一臉不耐，揮著手驅(qū)趕：“去去去！這里是侯府夫人辦的女學(xué)，是你們能來的地方嗎？也不看看自家是什么門第！快走快走，驚擾了里頭的小姐們，你們擔(dān)待得起嗎？”

那婦人被呵斥得連連后退，臉上滿是窘迫和絕望，卻仍不死心，哀聲道：“嬤嬤行行好……就……就讓丫頭在門口聽一聽，聽一聽就好……她……她羨慕識字的姑娘……”

“識字？識了字又能怎樣？你們這樣的人家，難不成還想考狀元當女官？”婆子嗤笑一聲，語氣刻薄，“趕緊走！再不走我叫人攆你們了！”

小女孩被嚇得縮回母親身后，那雙原本充滿渴望的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

這一幕，如同一根尖銳的刺，狠狠扎進了明蘭的心底。她臉上的欣慰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的情緒——有憤怒，有酸楚，更有一種深沉的無力感。

她辦這女學(xué)的初衷，是希望女子能多讀書明理，不必只困于后宅方寸之地。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打破了某些界限，為一些女孩子提供了機會。可直到此刻，親眼看到這活生生被“門第”二字擋在門外、連一絲知識的微光都無法觸碰的貧家女，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看似進步，實則依然劃下了一道深深的鴻溝——一道基于出身和財富的鴻溝。

她所幫助的，依然是那些本就擁有一定資源的女孩。而對于真正處于底層的、或許更需要知識來改變命運的女子，這扇看似敞開的大門，實則緊緊關(guān)閉著。

“住口?！泵魈m沉著臉，快步走了過去。

那婆子見是夫人來了，嚇了一跳，連忙躬身行禮，訕訕道：“夫人，是這起子不懂規(guī)矩的貧婆子，非要糾纏……”

明蘭沒有理會她，目光直接落在那對惶恐不安的母女身上。那婦人見明蘭氣度不凡，更是嚇得渾身發(fā)抖，拉著女兒就要跪下。

“不必多禮?！泵魈m伸手虛扶了一下，聲音盡量放得柔和，看向那個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很想識字嗎？”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明蘭，又看看母親，不敢說話。那婦人壯著膽子，哽咽道：“回……回貴人的話，丫頭叫招娣……她……她看見村里地主家的小姐去上學(xué)，回來能念詩，就……就天天趴在學(xué)堂外頭聽墻根……回家就拿樹枝在地上劃拉……俺們家窮，實在是……實在是……”說著，便抹起了眼淚。

招娣……明蘭心中又是一酸。這個名字，承載著多少貧苦人家對兒子的渴望，又透露出這女孩在家中的卑微地位?？杉幢阍谶@樣的環(huán)境中，她依然對知識抱有如此強烈的向往。

明蘭蹲下身，平視著招娣的眼睛，輕聲問：“招娣，告訴姨母，你為什么要識字？”

招娣看著明蘭溫柔的目光，鼓起勇氣，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識了字……就能看懂地契……爹娘就不會被……被管家騙了……識了字……就能給城里繡莊寫花樣……能……能多換點錢……”她的話語稚嫩，卻句句指向生存最現(xiàn)實的困境。

明蘭的心被深深震撼了。對于這些貧苦女孩而言，識字或許不是為了風(fēng)花雪月，不是為了附庸風(fēng)雅，而是最直接的、關(guān)乎生存和尊嚴的武器！她們的需求，如此迫切，如此真實！

她站起身，對那婆子道：“去取些點心來給這孩子，再包幾本啟蒙的《千字文》、《百家姓》給她。”然后，她又對那婦人說，“以后每月的初一、十五，若是得空，可以帶她來女學(xué)后角門，我會安排人教她認幾個字?！?/p>

婦人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著女兒千恩萬謝地磕頭。招娣的小臉上，也終于露出了如同見到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看著母女倆千恩萬謝地離去，明蘭站在原地，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她知道，這微不足道的幫助，對于招娣一家來說或許是恩賜，但對她而言，卻是一個巨大的問號和挑戰(zhàn)。這世上，還有多少個“招娣”？她這間女學(xué)，難道就只能為少數(shù)人服務(wù)嗎？那所謂的“女子教化”，意義又何在？

一種強烈的不平感和改變的欲望，在她心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