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的春天,在花團(tuán)錦簇的表象下,涌動著令人窒息的暗流。林噙霜棲霞閣的熏香,甜膩得如同化不開的蜜糖,日復(fù)一日地纏繞著盛纮的官袍和心神。她像一株吸飽了養(yǎng)分、開得荼蘼的罌粟,容光愈發(fā)懾人,氣焰也愈發(fā)囂張。
晨昏定省的規(guī)矩,在她那里形同虛設(shè)。王若弗端坐葳蕤軒正堂,捻著佛珠,枯等到日上三竿,才見林噙霜扶著丫鬟的手,裊裊婷婷而來。她穿著一身簇新的海棠紅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發(fā)髻高挽,簪著赤金點(diǎn)翠的步搖和一支新得的、通體碧綠的翡翠簪子,那是盛纮前日剛從珍寶閣捧回來的。她臉上掛著慵懶嫵媚的笑容,敷衍地行了個(gè)禮,聲音嬌滴滴的:“給太太請安。昨夜老爺在妾身那里批閱公文至深夜,今早便起得遲了些,勞太太久等了?!?/p>
那“批閱公文”四個(gè)字,被她咬得百轉(zhuǎn)千回,帶著不言而喻的炫耀。王若弗捻動佛珠的手指猛地一緊,骨節(jié)泛白,臉上卻硬生生擠出一絲端莊的笑意:“無妨。伺候老爺是頭等大事。林妹妹辛苦?!?/p>
林噙霜眼波流轉(zhuǎn),掃過王若弗略顯憔悴的臉和身上半舊不新的家常襖裙,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太太說哪里話,伺候老爺是妾身的本分,談不上辛苦。倒是太太,瞧著氣色不大好,可是夜里沒歇息好?要不要請府醫(yī)來看看?”她語氣關(guān)切,眼底卻只有赤裸裸的嘲諷。
王若弗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疼!她強(qiáng)忍著沒有發(fā)作,指甲卻深深掐進(jìn)了佛珠縫隙里?;氐捷谵ㄜ巸?nèi)室,她再也維持不住主母的體面,抓起桌上的粉彩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賤人!狐媚子!”她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仗著老爺幾分寵愛,就敢如此作踐于我!這盛府,到底誰才是主母?!”
心腹媽媽劉媽媽連忙屏退下人,關(guān)緊房門,上前勸慰:“太太息怒!跟那起子沒臉沒皮的東西生氣不值當(dāng)!氣壞了身子,豈不正合了她的意?”
“息怒?我如何息怒?!”王若弗雙目赤紅,“你看看她那副張狂樣子!連晨昏定省都敢如此敷衍!再這樣下去,這府里還有我站的地方嗎?!老爺……老爺?shù)男亩急荒呛淖庸醋吡?!”她說到最后,聲音里帶上了難以抑制的委屈和絕望。
劉媽媽眼珠一轉(zhuǎn),湊近低聲道:“太太,老奴斗膽說一句。那林氏再得寵,也不過是仗著年輕貌美,會些狐媚手段。老爺再寵她,新鮮勁也總有過去的時(shí)候。咱們……不如給老爺尋個(gè)新人?一來分了林氏的寵,二來,新來的人根基淺,也好拿捏,總比林氏這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強(qiáng)!”
王若弗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她何嘗沒想過?可給丈夫納妾,親手將別的女人送到他床上……這念頭本身就讓她屈辱得如同吞了蒼蠅!然而,林噙霜那張得意忘形的臉在眼前晃動,盛纮日益明顯的冷淡和偏袒,像毒蛇噬咬著她的心。她咬了咬牙:“新人?府里那些丫頭片子,哪個(gè)能比得上那狐媚子會勾人?”
“太太忘了?”劉媽媽壓低聲音,“您身邊那個(gè)香菱丫頭,模樣身段都是一等一的,性子也溫順,最要緊的是……她一家老小的身契,可都在太太您手里攥著呢!”
香菱?王若弗腦中浮現(xiàn)出那個(gè)總是低眉順眼、穿著素凈、有著一張清麗脫俗瓜子臉的貼身丫鬟。確實(shí)是個(gè)美人胚子,比林噙霜少了幾分妖嬈,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風(fēng)韻……
“太太,”劉媽媽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與其讓那林氏獨(dú)大,騎到您頭上作威作福,不如……把香菱抬了姨娘。她感激太太的恩典,自然事事以太太馬首是瞻。老爺?shù)昧诵迈r,林氏失了專寵,太太您……依舊是這府里說一不二的主母!這步棋,是舅老爺(王若松)前些日子來時(shí),特意提點(diǎn)的。”
王若松……兄長的話像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王若弗心中那點(diǎn)可憐的堅(jiān)持和尊嚴(yán)。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shí),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計(jì)和孤注一擲的狠厲:“好……就按兄長說的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