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膳后,團哥兒被乳母帶去安睡。顧廷燁見明蘭坐在燈下,手持書卷,卻眼神怔忡,明顯心神不屬,便走上前,溫聲問道:“怎么了?可是白日里累了,或是有什么心事?”
明蘭回過神,放下書卷,輕輕嘆了口氣。她抬眼看向顧廷燁,目光清澈而認真:“仲懷,我近日一直在想一件事,或許……有些異想天開,不知當講不當講?!?/p>
顧廷燁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你我之間,還有什么不當講的?但說無妨。”
明蘭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將日間在市集的見聞,以及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和感慨,細細說與顧廷燁聽。她從草兒那雙渴望又自卑的眼睛,說到鄉(xiāng)間眾多女孩失學的普遍狀況,再說到讀書識字對自己人生的巨大影響,最后,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在心中盤旋已久的念頭:
“仲懷,我在想……我們能否在這里,辦一所小小的女學?不教那些高深的經(jīng)義文章,只教女孩子認些常用的字,學些簡單的算數(shù),懂得最基本的道理。哪怕只是讓她們能看懂契約文書,不至于被人蒙騙;能算清日常賬目,打理家計時更從容;能明白些事理,將來教導子女也能更明理。哪怕……只是讓她們在枯燥勞累的生活之余,能透過書本,看到一點點不一樣的天地呢?”
她說得有些緩慢,語氣卻異常堅定,眼中閃爍著一種顧廷燁很少見到的、混合著慈悲與理想的光芒。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確定地看向丈夫:“我知道,這或許有些驚世駭俗,也會有很多困難。而且,這需要投入不少銀錢和精力,或許還會惹來一些非議……你覺得……可行嗎?”
顧廷燁靜靜地聽著,臉上并未露出絲毫驚訝或反對的神色。他了解明蘭,她并非一時心血來潮的沖動之人,她提出此事,必然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他想起自己母親早逝,在侯府中艱難求存的經(jīng)歷,想起明蘭作為庶女在盛家的不易,再想到那些如同野草般自生自滅的鄉(xiāng)間女孩,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他沉吟片刻,握緊了明蘭的手,目光沉穩(wěn)而充滿支持:“這并非異想天開,而是功德無量之舉?!彼隙ǖ?,“女子并非天生就該困于灶臺方寸之間。讀書明理,于己于家于國,皆有裨益。只是世人愚昧,多有限制。你想做,便去做。”
得到丈夫毫不猶豫的支持,明蘭眼中瞬間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顧廷燁繼續(xù)道,思路清晰而務實:“資金你不必擔憂。我們雖不比在京城時,但這些年積蓄頗豐,支撐一座女學綽綽有余。若不夠,我還有些田產(chǎn)鋪面的收益,盡可動用。場地也好辦,我們這莊園旁邊就有一處閑置的別院,稍加修繕整理,便是個極好的學堂。清靜敞亮,也方便你看顧?!?/p>
他頓了頓,考慮得更深一層:“至于先生……起初或許難尋愿意教導女童的開明先生?;蛟S可以先請一位落第的秀才公,教授識字啟蒙。此外,亦可聘請一位精通女紅針線的繡娘,一位懂得膳食藥理的嬤嬤,甚至可請一位醫(yī)女,教授些基本的衛(wèi)生護理常識。如此,所學更貼近生活,也更易被鄉(xiāng)民接受。你看如何?”
明蘭越聽眼睛越亮,顧廷燁不僅支持她,更是為她想到了許多她尚未考慮周全的細節(jié),將她的一個模糊想法,瞬間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藍圖!他并未覺得女子只需識字便可,而是想到了更全面的、能讓她們真正受益的生活技能和常識。
“這樣安排極好!”明蘭激動地點頭,“如此,女孩子學了,即便不能科考做官,于持家、于自身,都是實實在在的益處。家長們的抵觸或許也會小一些?!?/p>
“正是此理。”顧廷燁微笑道,“循序漸進,潤物無聲。起初規(guī)模不必求大,先招收十來個愿意來的女孩,免去所有費用,甚至或許可以提供一頓午膳。讓鄉(xiāng)民們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日后自然愿意送女兒來。至于非議……”他嘴角勾起一絲淡然卻自信的弧度,“有我在,無人敢來聒噪。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一股巨大的動力和信心充滿了明蘭的胸膛。她原本只是懷著一個模糊的善念和一絲不平則鳴的沖動,此刻,在丈夫毫無保留的支持和富有遠見的謀劃下,這個念頭變得清晰、堅定且可行起來。
星火雖微,可燎原。她或許無法改變所有女子的命運,但至少,可以為自己目光所及的這些女孩子,點亮一盞小小的燈,照亮她們?nèi)松卸嘁稽c點可能。這盞燈,將由她和顧廷燁,共同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