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在一旁靜靜看著,并未打斷。她觀察著這書生,見他雖衣衫簡樸,但言行舉止落落大方,面對她們這般看似富家女眷的客人,既無諂媚之態(tài),亦無酸腐之氣,眼神清明坦蕩,心下便先有了兩分好感。
團(tuán)哥兒難得遇到能談?wù)摃嫷娜?,又見對方態(tài)度真誠,便隔著輕紗,與那書生就那幅《春溪泛舟圖》的筆法意境交談了幾句。她雖年紀(jì)輕,但見解不俗,每每能切中要害。那書生起初只是客氣應(yīng)對,漸漸也生出幾分知音之感,言語間多了些真誠的探討之意。
明蘭見女兒談得投入,且所言皆在書畫范疇內(nèi),并無逾矩之處,便也不阻攔,只在旁耐心等候。她從只言片語中得知,這書生名叫李承恩,乃是鄰縣人士,家中貧寒,目前借住在宥陽城外的一處寺廟中苦讀,偶爾賣些字畫補(bǔ)貼家用。
正交談間,忽聽不遠(yuǎn)處一陣喧嘩,原來是一個玩鬧的孩童不小心撞翻了一個賣瓷器的攤子,碎裂聲和攤主的怒罵聲頓時響起,那孩童嚇得大哭。人群一陣騷動。
李承恩見狀,立刻對團(tuán)哥兒說了聲“失禮”,便快步走了過去。只見他并未先去理會那攤主的叫罵,而是先蹲下身,溫言安撫那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孩童,檢查他是否被碎片劃傷。確認(rèn)孩子無事后,他才起身,對那怒氣沖沖的攤主拱手道:“老板息怒,孩子并非故意。這些損壞的瓷器,共計多少銀錢,在下愿代為賠償?!?/p>
那攤主見他是個窮書生,嗤笑道:“你賠?你賠得起嗎?這一攤子可是上好的景德鎮(zhèn)瓷器!”
李承恩面色不變,從懷中取出一個舊錢袋,將里面所有的銅錢并幾塊碎銀子倒出,清點(diǎn)了一下,坦然道:“在下目前只有這些,約莫二兩銀子。若是不夠,可否容在下寫下欠條,日后必定奉還?”
攤主猶自不依不饒。周圍有人看不過去,開始指責(zé)攤主欺人太甚。團(tuán)哥兒看得心中不忍,正要示意丫鬟上前幫忙,卻見明蘭微微搖頭。
就在這時,一位看似鄉(xiāng)紳的老者出面調(diào)解,最終李承恩將身上所有錢帛都賠給了攤主,又確實(shí)寫下一張欠條,按下手印,此事才算了結(jié)。那孩童的父母也聞訊趕來,千恩萬謝。
李承恩處理完這一切,并未顯得沮喪或怨憤,只是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衫,平靜地走回自己的攤子。見團(tuán)哥兒和明蘭還在,他臉上露出一絲歉然:“讓夫人和小姐見笑了。”
團(tuán)哥兒看著他清瘦卻挺直的背影,看著他方才處事時的從容、擔(dān)當(dāng)與善良,心中某根弦被輕輕撥動了。她輕聲道:“李先生高義,令人敬佩?!?/p>
明蘭也微微頷首,心中對這書生的評價又高了幾分。她讓翠微取出十兩銀子,放在攤上,溫言道:“李公子,這幅《春溪泛舟圖》我們很是喜歡,這些銀錢還請收下。公子品行高潔,將來必有前程。”
李承恩卻堅(jiān)決推辭:“夫人厚愛,心領(lǐng)了。但方才之事,乃在下自愿所為,豈能借此多收畫資?此畫原不值這許多,按市價給二百文即可。”態(tài)度不卑不亢,極有原則。
明蘭見狀,不再堅(jiān)持,讓翠微按市價付了錢,取了畫,便帶著團(tuán)哥兒離開了。
回程的馬車上,團(tuán)哥兒捧著那幅畫卷,有些心神不屬,腦海中不時浮現(xiàn)出那張清俊坦蕩的臉龐和那雙明亮專注的眼睛。
明蘭看在眼里,心中已如明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