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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霜刃寒相逼（第1頁）

盛府壽安堂的暖意，被一道來自齊國公府的、淬著冰霜的拜帖徹底凍結(jié)。帖上那枚代表平寧郡主的鸞鳥銜珠金印，在冬日的陽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目的光芒。

消息傳開，府中上下噤若寒蟬。盛纮臉色鐵青，匆匆趕往壽安堂商議。老太太捻動(dòng)佛珠的手指也難得地透出凝重。林棲閣內(nèi)，林噙霜聽聞平寧郡主親至，先是一驚，隨即臉上浮起幸災(zāi)樂禍的惡毒笑容：“報(bào)應(yīng)！那小賤蹄子勾引小公爺，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我倒要看看，她這次如何收場！”

唯有松濤苑內(nèi)，海氏聞?dòng)?，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憂慮。她放下手中的賬冊，看向正安靜坐在窗邊繡著一方帕子的明蘭。少女低垂著頭，側(cè)臉沉靜，指尖的銀針在素白的絲絹上穿梭，繡的是一叢傲雪的寒梅。那專注的姿態(tài)，仿佛外界的一切風(fēng)雨都與她無關(guān)。但海氏何等敏銳？她清晰地看到，明蘭握著繡繃的手指，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六妹妹……”海氏走到明蘭身邊，輕輕按住她執(zhí)針的手，觸手一片冰涼。

明蘭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唇邊卻努力彎起一絲安撫的弧度：“嫂嫂不必?fù)?dān)心。該來的，總要來?！?/p>

平寧郡主并未讓盛家眾人久等。

她并未乘坐那輛彰顯身份的玄金馬車，而是乘了一頂?shù)驼{(diào)的青呢小轎，悄無聲息地從盛府側(cè)門而入，徑直被引往壽安堂后一處僻靜的暖閣。這刻意的低調(diào)，反而更顯出此行不欲人知、卻勢在必得的壓迫感。

暖閣內(nèi)，炭火燃得正旺，卻驅(qū)不散那股無形的寒意。

平寧郡主端坐上首，未著繁復(fù)宮裝，只一身素凈的云灰色錦緞長褙子，外罩銀狐裘坎肩，通身氣度卻比華服盛裝時(shí)更顯凜冽逼人。她并未讓盛老太太和盛纮作陪，只點(diǎn)名要見盛家六姑娘——盛明蘭。

明蘭獨(dú)自一人踏入暖閣。她穿著半新不舊的淡青色襖裙，發(fā)髻間只簪著一支素銀簪子，通身上下無半點(diǎn)奢華裝飾，卻自有一股沉靜如水的清雅氣質(zhì)。她斂衽行禮，姿態(tài)恭敬，不卑不亢：“臣女明蘭，拜見郡主娘娘。”

平寧郡主并未叫起，一雙鳳目如同冰冷的探針，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眼前這個(gè)跪著的少女。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挑剔，以及深入骨髓的輕蔑。

許久，冰冷的聲音才在暖閣中響起，如同碎冰相擊：

“抬起頭來。”

明蘭依言緩緩抬頭，目光平靜地迎上平寧郡主居高臨下的視線。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沒有恐懼，沒有諂媚，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如同古井寒潭。

平寧郡主心頭微微一滯。她見過太多在她面前或瑟瑟發(fā)抖、或刻意逢迎的閨秀，卻從未見過如此平靜坦然的目光。這平靜，在她看來，更是一種無聲的挑釁與傲慢！

“好，很好?！逼綄幙ぶ鞔浇枪雌鹨荒ū涞幕《龋Z氣刻薄如刀，“果然生了一副沉魚落雁的好皮囊，更難得的是這份‘寵辱不驚’的‘氣度’！難怪能把衡兒迷得神魂顛倒，連祖宗家法、身份尊卑都拋到了腦后！”

她微微傾身，聲音壓低，卻帶著更刺骨的寒意：“盛明蘭，本宮今日來，不是來跟你講道理的。道理，你一個(gè)五品小官家的庶女，不配聽，也聽不懂！本宮只問你一句，你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蠱惑我兒齊衡，讓他竟敢寫下那等不知天高地厚、辱沒門楣的混賬東西？！”

明蘭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鐵鉗狠狠攥緊?？ぶ鞯拿恳粋€(gè)字，都像淬毒的針，扎在她最敏感的神經(jīng)上。出身，庶女，狐媚……這些刻意的羞辱，如同鞭子抽打在她竭力維持的尊嚴(yán)上。袖中的手緊緊攥起，指甲深陷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讓她保持清醒。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聲音依舊平穩(wěn)清晰，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郡主娘娘明鑒。臣女與齊小公爺，僅在莊先生學(xué)堂之上，以同窗之禮，探討過些許學(xué)問。除此之外，絕無半分逾越。小公爺心之所向，非臣女所能左右，更非臣女所能蠱惑。臣女自知身份低微，從未敢有半分非分之想，更不敢辱沒國公府門楣。郡主娘娘此言，臣女實(shí)不敢當(dāng)?！?/p>

“不敢當(dāng)？”平寧郡主冷笑一聲，眼中寒光更甚，“好一張伶牙俐齒！探討學(xué)問？同窗之禮？盛明蘭，你當(dāng)本宮是三歲孩童嗎？衡兒是我一手帶大的兒子，他心思單純，若非有人處心積慮、刻意勾引，怎會(huì)做出如此悖逆之舉？！你仗著有幾分姿色，幾分小聰明，便妄想攀附我齊家高枝？簡直是癡心妄想！不知死活！”

她猛地站起身，華貴的狐裘坎肩滑落在地也渾然不顧，一步步逼近明蘭，那迫人的氣勢如同山岳傾軋：“你聽清楚了！你盛家不過是剛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的微末小吏！你盛明蘭，更是一個(gè)連嫡母都不放在眼里的卑賤庶女！你與那賀家醫(yī)館小子的親事已定，庚帖已換，卻還在此勾三搭四，水性楊花！像你這等不知廉恥、妄想一步登天的女子，本宮在宮中見得多了！她們的下場，你想知道嗎？”

最后一句，帶著赤裸裸的威脅與森然殺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明蘭的耳膜。

巨大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明蘭。她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起來。郡主的每一句話，都精準(zhǔn)地踩在她最痛的傷口上。庶女的身份，是她無法擺脫的烙印；賀家的親事，是她必須接受的歸宿。而“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污蔑，更是對她人格最惡毒的踐踏！

一股熱血直沖頭頂，幾乎讓她想要不顧一切地反駁、控訴！然而，殘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不能！她不能！她身后是盛家，是祖母！眼前這個(gè)女人，手握生殺予奪之權(quán)，碾死她如同碾死一只螞蟻！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腥甜的鐵銹味。再次抬起頭時(shí)，眼中那翻騰的屈辱與憤怒，竟被她強(qiáng)行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悲涼的平靜。她挺直了脊背，目光直視著平寧郡主那雙盛滿鄙夷與怒火的鳳目，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郡主娘娘位高權(quán)重，金口玉言。您要如何論斷臣女，臣女無從置喙。但臣女問心無愧。與齊小公爺，止于學(xué)問探討，絕無茍且。與賀家公子的親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蘭謹(jǐn)遵禮法，不敢有違。娘娘若覺明蘭礙眼，明蘭自當(dāng)謹(jǐn)記娘娘訓(xùn)誡，從此閉門不出，絕不再與齊小公爺有半分瓜葛。至于娘娘所言宮中手段……”明蘭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臣女賤命一條，不足掛齒。但求娘娘明察秋毫，莫因明蘭微末之身，損了國公府清名，傷了郡主娘娘慈母之心。”

她沒有哭訴，沒有辯解，更沒有祈求。她用最平靜的語氣，陳述著事實(shí)，維護(hù)著自己最后一點(diǎn)尊嚴(yán)，同時(shí)將所有的責(zé)任與可能的后果，以一種近乎悲壯的方式，推了回去。那單薄的身影挺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一株不肯折腰的修竹。

平寧郡主被她這出乎意料的反應(yīng)和話語噎得一窒?？粗魈m那雙清澈見底、毫無懼色、甚至帶著一絲悲憫（對她？）的眼睛，她胸中的怒火竟無處發(fā)泄，反而生出一種被看穿的惱羞成怒！

“好！好一個(gè)問心無愧！好一個(gè)閉門不出！”平寧郡主氣極反笑，聲音如同淬了冰碴，“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若再讓本宮發(fā)現(xiàn)你有一絲一毫糾纏衡兒，或做出任何有損國公府聲譽(yù)之事……”她目光掃過明蘭蒼白卻倔強(qiáng)的臉，帶著刻骨的寒意，“本宮會(huì)讓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撂下這句狠話，平寧郡主拂袖而去，留下暖閣內(nèi)一片死寂的冰冷，和那個(gè)依舊挺直脊背跪在地上、臉色慘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滲出點(diǎn)點(diǎn)猩紅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