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太留下遺言后,便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氣息愈發(fā)微弱,如同風中殘燭,那一點微弱的火苗在寒夜里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壽安堂內(nèi),日夜不息地燃著安魂香,燭火長明,兒孫們輪流守候在側(cè),不敢有片刻松懈,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悲戚與等待。明蘭更是幾乎未曾合眼,固執(zhí)地守在祖母床前,握著那只愈發(fā)冰涼的手,似乎想憑借自己的體溫,挽留那正在一點點流逝的生命。
然而,生老病死,乃天地常倫,非人力所能扭轉(zhuǎn)。在一個萬籟俱寂的后半夜,當時辰滑向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盛老太太原本就極其微弱的呼吸,漸漸變得幾不可聞,最終,如同一縷輕煙,悄無聲息地消散在了靜謐的空氣里。她走得極其安詳,面容平靜,甚至嘴角還依稀保留著那日聽聞兒孫承諾后,釋然平和的微弧,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再無病痛纏身。
一直強撐著眼皮、在床邊腳踏上假寐的明蘭,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了那握在手中的生命的消逝。那原本還有一絲微弱脈搏的手,徹底失去了所有生機,變得冰冷而僵硬。她的心猛地一空,仿佛瞬間被挖去了一塊,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般當頭澆下,讓她渾身發(fā)冷,僵在原地,連哭喊都發(fā)不出來。
還是在一旁小杌子上打盹的丹橘被那驟然變化的死寂驚醒,抬眼看到明蘭煞白的臉色和床上老太太安詳卻毫無生氣的面容,心中咯噔一下,顫抖著手上前探了探鼻息,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悲聲道:“老太太……老太太仙逝了!”
這一聲,如同驚雷,炸破了深夜的寂靜。守在門外廊下的長柏、海氏等人聞聲立刻沖了進來。長柏幾步搶到床前,看著祖母平靜的遺容,這個素來以沉穩(wěn)著稱的盛家掌舵人,身體猛地晃了晃,眼眶瞬間通紅,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沒有讓淚水立刻決堤,但那緊抿的唇線和劇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內(nèi)心巨大的悲痛。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跪了下來,向著床榻,深深地、深深地叩下頭去。
海氏早已忍不住,捂著嘴低聲啜泣起來。很快,整個壽安堂,乃至整個盛府,都被這巨大的悲傷所籠罩。壓抑的哭聲從各個角落響起,仆役們紛紛跪地,向著壽安堂的方向磕頭。
明蘭直到此刻,才仿佛從那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來。她俯下身,將臉頰緊緊貼在祖母已經(jīng)冰冷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浸濕了那枯瘦的皮膚。她沒有放聲大哭,只是肩膀劇烈地顫抖著,發(fā)出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祖母,這個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給予她最多庇護與智慧的老人,真的走了。從此以后,那個無論她飛得多高、走得多遠,都會在盛家默默守望她的燈塔,熄滅了。
長柏最先強制自己從悲痛中清醒過來。他深知,此刻不是沉溺于悲傷的時候,還有許多后事需要立刻操辦。他紅著眼眶,站起身,聲音沙啞卻異常鎮(zhèn)定地開始吩咐:“擊喪鐘,報喪。按照之前準備好的章程,立刻布置靈堂。所有仆役,即刻更換孝服?!?/p>
沉重的云板聲,一聲接著一聲,緩慢而肅穆地在盛府上空回蕩,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向整個汴京城宣告著這家老祖宗的離世。府中上下,無論主仆,皆跪地痛哭。
靈堂迅速在盛府最為寬敞的正廳布置起來。所有色彩鮮艷的物事被撤下,換上了素白一片。巨大的“奠”字懸掛正中,靈牌之上,書寫著“顯妣盛母太夫人諱門王氏孺人之靈位”,香煙繚繞,燭火搖曳。盛老太太的棺槨停放在靈堂中央,莊嚴肅穆。
明蘭與兄弟姐妹們,以及孫輩、曾孫輩,皆換上了粗麻孝服,跪在靈堂兩側(cè)。男左女右,秩序井然。長柏作為承重孫,跪在靈前最前方,脊背挺直,面容哀戚。明蘭、華蘭等出嫁女歸寧守孝,與海氏、柳氏等兒媳一同,跪在女眷一側(cè),低垂著頭,無聲流淚,或是壓抑不住地發(fā)出低低的啜泣。整個靈堂,被一種深沉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悲傷所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