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黃河離開那天,我沒有回頭。
我知道,它是一條帶著回憶的河,而我,即將踏入一條從不回頭的江。
那一夜,列車穿行南北邊界的山嶺時,窗外開始變綠。黃土塬的褐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片水稻田、竹林與河汊。凌晨四點,我抵達宜賓,長江的起點之一——岷江匯入長江的地方。
下車的第一口空氣是濕的,像一只輕輕貼上面頰的手。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的地圖,新的一頁正中央,一條藍色的脈絡橫穿整個中國——那便是長江。
一、宜賓:江之源,霧之城
宜賓城藏在群山之間,城邊三江匯流:岷江、金沙江、長江,水與水之間沒有縫隙,只有流動。
我站在合江門古碼頭的石階上,向下望,江面如鏡。一個正在擦船的老人告訴我:“你現(xiàn)在站的地方,是中國最長的河第一次叫‘長江’的地方?!?/p>
我問他:“你每天在江上干什么?”
他說:“抹水,補漆,順江。”
他將一塊船板翻起,水從縫里滴落。他看著我說:“江水老是跑,可你得讓它認識你?!?/p>
我笑了:“江會記得你?”
他點點頭:“它不認臉,認聲音。你天天喊它,它記得你的節(jié)奏?!?/p>
我寫下:
“長江的起點,不是一滴水,而是一次呼喚。水順山勢,人順江走,而記憶,在流動中留下旋律?!?/p>
二、三峽:水的骨頭,山的呼吸
離開宜賓,我登上一艘開往三峽段的游輪。船緩緩駛?cè)雿{谷,兩岸山峰如斧劈劍削,江水擠在中間,被勒出怒意。
我站在甲板,江風獵獵。一位船員遞給我一杯熱茶,說:“你是看風景的,我們是過命的?!?/p>
我問他:“你們怕三峽嗎?”
他搖頭:“怕風,不怕峽。水不翻你,山不會看你。”
夜晚,船過巫峽,月亮斜掛在山頂,一輪冷銀映在江中,峽壁上映出船影、風影、人影。
我仿佛聽見某種古老的節(jié)奏在水里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