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賽北上,我乘坐高速列車沿著羅訥河精細(xì)前行。窗外的風(fēng)景由碧海藍(lán)天逐漸過渡為起伏的丘陵與深綠的河谷,云影隨山勢緩緩漂移,仿佛時間也在這一段路程中放慢了腳步。四個小時后,我抵達(dá)法國的第三大城市——里昂。
這是一座與河流共生的城市。羅訥河與索恩河如兩條溫柔的臂彎,將城市擁在胸前,似母親擁抱著沉思的孩子。站在車站臺階上遠(yuǎn)望,城市從水岸向山勢層層展開,如一卷鋪開的絲綢。此刻,我翻開《地球交響曲》的新篇章,寫下八字標(biāo)題:“細(xì)毛之部與燈影之心”。
沿著索恩河畔,我拾階而上,攀向富維耶山頂——這座被稱為“禱告之山”的高地,自古以來便是信仰與權(quán)力的制高點。
山頂上的圣母加爾德圣殿潔白如雪,金頂在陽光中熠熠生輝。站在殿前廣場俯瞰,整個里昂盡收眼底:兩條大河匯流,城市的舊街與新橋如棋盤般交織。一陣風(fēng)吹來,帶著老城的泥土味與河岸的水汽,也吹動了我心底的某種回響。
殿旁是古羅馬劇場遺址,石階蒼老斑駁,仿佛還回響著千年前角斗士的呼喊與劇團(tuán)的唱詞。我坐在劇場高處,閉目聆聽,腦海卻浮現(xiàn)出華夏秦磚漢瓦的回聲——原來每一段文明,都是從石頭開始唱歌的。
我寫道:“文明從不死去,它只是等待——等待一雙愿意傾聽的耳朵?!?/p>
順著山路下行,進(jìn)入里昂老城區(qū)。鵝卵石街道宛若蜿蜒的絲帶,樓宇色彩柔和,墻面斑駁,卻處處藏著往昔榮耀。這里是織工的世界。
我鉆入一條特有的“特布羅爾”通道,那是里昂特有的室內(nèi)小徑,曾連接著各家絲綢工坊。走在幽暗的石廊中,墻面上依稀可見曾經(jīng)的染料印跡,仿佛仍有絲線懸掛其中,隨風(fēng)而舞。
一位老人從拐角走來,他是本地絲綢博物館的義務(wù)講解者。他輕聲說:“每一段圖案,背后都系著一位母親的嘆息。”
我沉默片刻,才回道:“而每一根絲線,都纏繞著時間的溫度。”
他領(lǐng)我參觀了一間古老的絲綢作坊,天花板上仍掛著斷線未完的織機(jī),角落里放著泛黃的染缸。一幅未完成的花鳥圖案被鎖在木框里,仿佛在等一位歸來的手藝人繼續(xù)填色。
那一刻,我仿佛聽見無數(shù)織機(jī)同時響起,織出一張包裹這座城市的溫柔網(wǎng)。
傍晚時分,我來到貝勒庫爾廣場。這里既是城市的心臟,也曾是絲綢交易的中樞。中央矗立著路易十四的雕像,他高坐駿馬之上,遙望著今日已煥然一新的城景。
一對年輕戀人手牽手從我身旁經(jīng)過,男孩遞上一朵玫瑰,女孩笑靨如花。這溫柔的情緒,與廣場的古典建筑一道,將日常升華為詩意。我坐在噴泉旁,咬著一塊粉紅糖果點綴的布里歐修,甜味在舌尖化開。
我寫道:“里昂不像巴黎那樣追求驚艷,它是一本手寫的情書,需要你慢慢讀?!?/p>
廣場上的噴泉在燈下泛著微光,空氣中飄散著面包與咖啡的香氣。我仿佛回到了某個夢境般的午后,陽光安靜地躺在石磚上,一切都恰到好處地柔軟。
雖然我并未趕上每年十二月的燈光節(jié),但整座城仍流淌著節(jié)日的光脈。沿街的燈架尚未拆除,窗臺與屋檐下仍懸掛著彩色的光球與剪紙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