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2章 否安女吾（第1頁）

幾日的炊煙與晨鐘讓阿默記住了這小院的輪廓。李伯總愛在掃院子時哼些荒腔走板的小調(diào)，阿默便坐在磨盤旁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上那件帶著皂角味的舊衣裳——袖口被補(bǔ)過三次，想必當(dāng)年穿著它的少年也是個頑皮性子。

"瞎摸啥呢？"李伯把簸箕里的谷殼揚(yáng)得嘩嘩響，"后晌教你認(rèn)扁擔(dān)鉤子？"可說完自己先笑了，空著的手卻總懸在阿默肘邊三寸，像守著雛鳥的老雀。

啟明星還亮著時，阿默將疊好的衣裳放在炕頭。米缸滿了，水甕滿了，連柴垛都壘成了避風(fēng)的弧形。他對著鼾聲如雷的屋子深深一揖，門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驚醒了檐下麻雀，卻沒能驚動老人夢里那句含混的"早點(diǎn)回來"。

山道上薄霧未散，阿默的草鞋底沾著李家菜畦的新泥。懷里多了個粗布包——昨夜假裝睡去時，老人偷偷往他行囊里塞了六個還溫?zé)岬闹箅u蛋。

阿默沿著蜿蜒的山道徐行，腳步輕緩卻堅定。他避開官道上往來的車馬喧囂，專挑那些荒草叢生的野徑行走。

山雨欲來時，他在一座傾頹的涼亭歇腳。亭柱上的漆早已剝落，露出蟲蛀的木質(zhì)，角落里還殘留著過路人燒火的焦痕。阿默盤坐在斷裂的石碑旁，指尖撫過上面模糊的刻字——那是某位過客多年前刻下的詩句，如今只剩幾個殘缺的筆畫。

夜宿破廟時，腐朽的梁木在風(fēng)中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殘缺的泥塑神像早已看不出供奉的是哪位神明，但阿默還是對著神臺鄭重地行了一禮。他摸到供桌下有一塊相對平整的地方，便和衣而臥。

黎明時分，有早起的樵夫看見一個青衣人影獨(dú)自行走在山脊線上。那人明明拄著竹杖，步履卻比尋常人還要穩(wěn)健。晨霧繚繞間，身影漸漸與遠(yuǎn)山的輪廓融為一體，唯有杖尖偶爾碰觸石塊的清脆聲響，證明那并非山中精魅。

偶爾路過溪流，阿默會蹲下身，用手掌感受冰涼的流水。他聽見游魚擺尾的輕響，聽見落葉在水面打轉(zhuǎn)的細(xì)微動靜。這些聲音比任何村落里的人聲都要清晰，都要真實。

青溪村的輪廓在感知中全然陌生。曾經(jīng)熟悉的屋舍布局已被新的院落取代，連村口那棵老槐樹的位置都變成了打谷場。阿默站在當(dāng)年離開時的土路上，指尖傳來陌生籬笆的觸感——粗糙的竹片用麻繩捆扎，與記憶中編藤的手法截然不同。

山風(fēng)送來炊煙的味道，卻再沒有能讓他駐足的理由。竹杖輕點(diǎn)，他轉(zhuǎn)身離去，身后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那些稚嫩的方言已與他記憶中的腔調(diào)大不相同。

行至黃山腳下時，阿默忽然停步。山還是那座山，但曾經(jīng)如朝陽般灼灼的純陽氣息已然不見。他俯身抓起一把泥土，指腹摩挲間感受到某種溫潤的余韻——那氣息并未消散，而是像雪水滲入大地般，與整座山脈融為一體。

竹杖插入山土的瞬間，阿默"看"見了奇異的光景：山腹深處，一道金色脈絡(luò)如參天古樹的根系般蔓延，滋養(yǎng)著每一塊巖石、每一寸土壤。這分明是修士坐化的跡象，卻比尋常坐化更加徹底，仿佛那人自愿將畢生修為反哺給了這座沉默的山岳。

阿默還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便往黃山方向走去。山風(fēng)忽止，林間鳥雀噤聲，連飄搖的枝葉都凝滯不動，仿佛整座黃山都在屏息。

阿默感知中的那道氣息越來越近——輕盈如鹿躍溪澗，卻又帶著他記憶深處的韻律。當(dāng)最后一截枯枝被踏碎的脆響在十步外響起時，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藥草香，清苦中透著一絲甘甜，與多年前那個總愛笑、在花園里跑來跑去的小丫頭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小夢璃。"阿默嘴角揚(yáng)起久違的弧度，竹杖在布滿青苔的巖石上輕輕一頓，聲音低緩，"還記得我嗎？"

少女的呼吸驟然凝滯。山霧漫過，她的輪廓在朦朧中微微發(fā)顫。

"阿默。。。。。。叔叔？"她的嗓音仍如當(dāng)年般清亮，尾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怕驚散了一場夢。"你。。。。。。"

霧氣浮動，阿默只能淡淡一笑，嗓音溫和卻透著一絲無奈："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情況。"

兩人靜立片刻，山風(fēng)重新流動，吹散些許沉默。阿默頓了頓，終是開口問道："對了，柳縣令。。。。。。有找到你嗎？"

柳夢璃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良久，她低低應(yīng)了一聲："找到了。"話音落下，山間忽然響起一聲悠遠(yuǎn)的鳥鳴，像是替她說出了未盡的話語。

阿默的指尖在竹杖紋路上輕輕摩挲，仿佛透過夢璃低啞的敘述，"看"見了那幕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