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的指尖在竹杖紋路上輕輕摩挲,仿佛透過夢璃低啞的敘述,"看"見了那幕光影——
幻瞑界的紫霧被一道蹣跚的身影撕裂。柳縣令的衣服早已化作襤褸布條,裸露的皮膚上布滿時空裂隙灼燒的焦痕。他佝僂著背脊,卻在望見夢璃的瞬間挺直了腰桿,渾濁的雙眼驟然亮起,像是將畢生最后的光彩都凝聚在這一瞥之中。
"璃兒。。。。。。"他笑著捋了捋枯草般的胡須,指節(jié)上的裂痕還在滲著血珠,"爹爹的胡子都白透啦,你可還認得?"刻意輕快的語調(diào)里,混著臟腑破碎的嘶嘶氣音。
夢璃的鮫綃裙擺拂過滿地星砂。她在老人面前三步處停駐,這個距離剛好讓他看清她的面容,卻又保持著不可逾越的界限。"此身已屬幻瞑。。。。。。"袖中雙手掐進掌心,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人間父女緣。。。請恕夢璃不能續(xù)。"
柳縣令的笑紋在星光中舒展。他抬起顫抖的手,虛虛撫過女兒發(fā)間墜著的靈珠,最終懸停在寸許之外——就像那年送別時,生怕一觸碰,她就會如晨露般消散。
妖界的極光突然大盛。老人的身影開始透明,衣袂化作流螢般的星點。原來他強闖兩界屏障早已油盡燈枯,此刻殘存的軀體,不過是執(zhí)念凝成的最后頑強。人間尚有七日陽壽,在此界卻不過須臾光陰。而他跨越生死界限的代價,是連這最后的相守,都化作了指尖流逝的星芒。
山風(fēng)卷起夢璃鬢邊的銀鈴,發(fā)出細碎的清響。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香囊——那是壽陽的特產(chǎn),此刻卻映著人間煙火的溫度。
柳夢璃的聲音輕得像一片墜落的星砂:"我是不是。。。。。。太過殘忍?"她的聲音像一片雪落在灼熱的劍刃上,頃刻便化了,阿默感知到她周身流轉(zhuǎn)的妖力出現(xiàn)細微的紊亂。
阿默指節(jié)微緊,竹杖在青石上叩出沉悶的回響。他明白,眼前這看似決絕的拒絕背后,是比相認更深重的溫柔——人妖殊途,強行續(xù)緣只會讓兩界法則反噬,將那份殘存的親情灼燒殆盡。柳縣令燃盡性命換來的七分鐘,恰如捧著一盞將熄的燈走進暴風(fēng)雨,能多護住一瞬光暖,都是奢求。
阿默望向虛空,仿佛看見柳縣令消散前最后那抹釋然的笑紋:"他燃盡殘壽穿越兩界,求的豈是父女相認四字?"山霧在他言語間聚了又散,"不過是確認那顆掛在心尖上的明珠,依舊好好地發(fā)著光罷了。"
"因果如河,逆流者溺。"阿默仿佛看見老人化作的星芒仍在幻瞑界徘徊,"他用七日換七分鐘,不是要你愧疚。。。。。。"山風(fēng)卷著碎葉掠過二人之間,"是要你知道,有人愿以永恒為薪,只為你剎那暖意。"
極光在夢璃眼中映出破碎的漣漪。她忽然抬手接住一粒飄落的熒光——那星點在她掌心停留半息,才戀戀不舍地散去。
阿默的竹杖忽然在青苔上劃出半道弧線,像是刻意截斷空氣中彌漫的哀思。"對了——"他話音一轉(zhuǎn),帶著幾分刻意的輕松,"我在你的碧波池底瞧見幾個古怪符號,你可知道來歷?"
柳夢璃果然一怔,眼底的霧氣漸漸散去。她看著阿默用竹杖在泥地上劃出四道痕跡——第一筆如新月垂落,第二筆似山崖斷石,第三筆若游魚擺尾,最后一劃卻像被風(fēng)吹散的煙痕。
"這是。。。。。。"她指尖不自覺地描摹著符號輪廓,"妖界古篆中的否、安、女、吾。"鮫綃廣袖無風(fēng)自動,"但四字連用,倒像是。。。。。。"話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意識到什么般望向阿默。
竹杖在最后一個符號上久久停留。阿默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緒,只余一聲長嘆沉入苔縫——那嘆息太重,驚起三丈外竹梢停駐的夜鷺。
山霧漸濃,將兩人的身影氤氳成水墨畫中的淡影。柳夢璃指尖的鮫綃在風(fēng)中輕揚,泛起星子般的微光。
"阿默叔叔,我該走了。"她的聲音像隔著一層琉璃,清透卻帶著不可觸及的遙遠。
阿默手中的竹杖微微下沉,在潮濕的苔地上洇開一圈深色痕跡。"去吧,"他嘴角噙著半分明悟半分悵然,"你有你的職責(zé)。"
少女的身影開始化作細碎的光點,發(fā)間的靈珠在消散前最后閃爍了一下,像是告別。阿默忽然抬手,一枚青翠的竹葉飄出,恰好落在阿默的掌心。
待最后一點熒光隱入晨光,阿默仍立在原地。星露浸透了他的衣擺,山風(fēng)卷著殘留的藥草香掠過鼻尖。直到東方既白,他才轉(zhuǎn)身離去,竹杖點過的地方,生出幾株嫩綠的忘憂草,在晨光中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