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阿默的竹杖已點在了離村的泥路上。身后,那座無名碑靜立在荒草叢中,碑前殘留著村民燒盡的紙錢灰燼,風一吹,便散作細碎的塵埃。
他本可以冷眼旁觀。
如果他選擇沉默,任由書生的復仇繼續(xù)蔓延,村民終將在恐懼中自食惡果——趙員外或許會被逼瘋,李鐵匠可能家破人亡,而那些當年作偽證的人,也將一個接一個陷入崩潰。
那樣的話,我與他們又有何區(qū)別?
阿默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竹杖上的裂痕。他見過太多因仇恨而扭曲的靈魂,也見過太多因沉默而滋生的罪惡。書生的痛苦是真的,村民的恐懼是真的,但真相被掩埋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成了囚徒——囚禁在猜忌與謊言的牢籠里。
"世事如獄,人心鑄枷。"
那碑文不僅是對村民的控訴,也是對所有旁觀者的叩問。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孩童正在玩耍。他們尚不知曉昨夜的驚變,仍嬉笑著模仿大人燒紙錢的動作,嘴里喊著"冤魂退散"。
阿默的感知掃過他們天真的面容,忽然想起密室中那本筆記的最后一頁——
"若有一人愿為我說話,我或許不會變成魔鬼。"
十年前,哪怕只有一個村民站出來質疑,書生的命運或許就會不同??僧斔腥硕歼x擇沉默時,罪惡便成了"理所當然"。
冷眼旁觀者,何嘗不是幫兇?
竹杖深深插入泥土,阿默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他忽然明白,自己揭露真相,并非為了拯救那些村民,而是不愿成為那沉默的大多數(shù)之一。
有些枷鎖,必須親手打破。
正午的陽光驅散了最后一絲霧氣。阿默的竹杖踏上通往山外的官道,身后村莊的輪廓漸漸模糊。
他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塊木牌——是今早離開時,劉獵戶悄悄塞給他的。牌上歪歪扭扭刻著"恩公"二字,背面還沾著干涸的血跡,或許是那獵戶用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
阿默將木牌收入懷中。
善惡的界限從來模糊,但每一步選擇,都在塑造靈魂的模樣。
遠處,一群飛鳥掠過麥田,翅膀拍打的聲音像極了昨夜廢宅中那些蠱蟲制造的啜泣??蛇@一次,阿默知道——
那是生命振翅的聲音,而非冤魂的哭嚎。
阿默的竹杖點在青石板上,一粒熒光悄然飄過他的指尖,像是某種無聲的指引。他抬起頭,感應掃過這座灰瓦斑駁的院落——門楣懸著半截焦黑的牌匾,"焦尾"二字刀痕深刻,仿佛曾被人用利器狠狠劈砍過。
檐角掛著七枚青銅鈴鐺,奇怪的是,風過時鈴身微顫,卻未發(fā)出半點聲響。
"篤、篤。"
阿默叩門,無人應答。但他的感知穿透門板,清晰"看"到院內景象——
一個左頰帶火焚疤痕的男子正俯身斫琴。他的雙手布滿琴弦割出的舊傷,掌心結著厚厚的繭,此刻正用刻刀在桐木上細細雕琢。奇怪的是,他每次下刀都極重,木屑飛濺,仿佛不是在制琴,而是在發(fā)泄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聾啞琴匠……)
阿默想起茶樓里茶客張三的嘀咕:"秦師傅聾了還天天刻木頭,怕不是中邪了!"
貨郎推著車遠遠繞開琴坊,嘴里念叨著"沾那晦氣折壽";流浪樂師坐在琴坊外墻根下,指尖撥弄著斷弦的琵琶,低聲喃喃:"這曲子本不該這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