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4章 神性褪去（第2頁）

他沒有貿(mào)然用手去揉搓幼貓濕透的皮毛，那樣可能會傷到它脆弱的皮膚和筋骨。他只是讓它側(cè)躺在干燥的枯葉上，盡可能靠近火堆，讓熱量慢慢溫暖它，烘干它。

火光跳躍著，將幼貓灰白相間的濕漉漉的毛發(fā)燒得暖烘烘的，水汽絲絲縷縷地蒸騰起來。它身體的顫抖似乎也隨著溫度的回升而減弱了一些，雖然依舊蜷縮著，但那種瀕死的僵硬感緩和了不少。蘇格拉底這才稍稍放下心，坐在火堆旁，一邊烘烤著自己同樣濕透的內(nèi)襯，一邊借著火光，第一次真正仔細(xì)地、近距離地端詳這個從天而降的“小麻煩”。

體型很小，真的像剛斷奶不久。毛色是灰白相間，但并非均勻分布，背脊和尾巴是較深的煙灰色，四肢和腹部則是更淺的米白，濕著的時候看起來臟兮兮的，此刻被火烘干，顯露出原本柔順的質(zhì)感。最特別的，依舊是額頭上方那一小撮銀灰色的毛發(fā)。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抹異色不像普通的毛發(fā)，反而像一小塊凝固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月光，在煙灰色的背景中異常醒目。蘇格拉底的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強(qiáng)忍住想碰觸一下那奇異印記的沖動。

他注意到幼貓緊閉著眼，呼吸微弱但還算均勻。它的爪子很小，是淡淡的粉色，此刻無意識地微微蜷縮著?？雌饋怼四谴殂y毛，似乎真的和雅典城里那些在街巷間穿梭的普通野貓沒有太大區(qū)別。

真的是神獸嗎？蘇格拉底看著那團(tuán)小小的、被火光照亮的毛球，灰色的眼眸里再次浮現(xiàn)出深深的困惑和探究。傳說中移山填海、引導(dǎo)先民的神異存在，怎么會如此弱小無助地躺在這里？是巧合？是某種征兆？還是……自己的聯(lián)想太過荒誕？

他甩甩頭，暫時拋開了這些無法解答的思緒。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他眼前需要救助。他起身，走到洞口，伸出手掌接了一些相對干凈的雨水，湊到幼貓的嘴邊。細(xì)小的水滴沾濕了幼貓緊閉的嘴唇和鼻尖。

“喝點水…”蘇格拉底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

昏迷中的司通，意識在黑暗與光明的邊緣沉浮。身體的冰冷感被一股持續(xù)而柔和的暖意所取代，這暖意驅(qū)散了刺骨的僵硬，讓它僵冷的四肢百骸如同凍土在春日下緩慢復(fù)蘇。死寂的感官重新開始工作。先是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像遙遠(yuǎn)的鼓點，接著是洞外暴雨持續(xù)不斷的嘩啦聲，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嗅覺也恢復(fù)了，潮濕的巖石、泥土、枯葉腐敗的氣息、還有那最明顯的、燃燒草木的煙火味……這些氣息是如此平凡，卻又如此真實地宣告著世界的存在。

嘴唇和鼻尖傳來冰涼的濕意。

水！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強(qiáng)烈渴求瞬間壓倒了意識層面的混沌！它甚至沒有思考，只是憑著生物最基本的求生欲望，艱難地、極其微弱地伸出粉色的、帶著細(xì)小倒刺的小舌頭，本能地舔舐著嘴邊那珍貴的濕潤。

清涼的雨水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這微小的動作似乎耗盡了它剛剛積攢的一點點力氣，眼皮依舊沉重得無法抬起。但身體的痛苦確實在緩解。溫暖烘烤著皮毛，水分滋潤著干渴。它不再劇烈地顫抖，只是偶爾發(fā)出一兩聲細(xì)弱的抽噎。

蘇格拉底看著幼貓無意識舔水的動作，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一些。能喝水，就是好跡象。他保持著接水的姿勢，耐心地讓它舔舐著掌心的雨水，直到它似乎滿足地停止了動作，小小的腦袋再次無力地垂落在枯葉上，呼吸變得平穩(wěn)悠長了一些，像是真正陷入了沉睡。

蘇格拉底這才收回手，坐回火堆旁。跳躍的火焰在他深陷的眼窩中投下晃動的光影，也照亮了他懷中那團(tuán)小小的、安睡的身影。山洞外，暴雨的喧囂似乎成了另一個世界的背景音。洞內(nèi)，只有篝火的噼啪聲和幼貓極其微弱的呼吸聲交織。

他凝視著那撮在火光下仿佛擁有自己生命的銀灰色毛發(fā)，思緒卻飄向了更遠(yuǎn)的地方。石匠坊里沉重的勞作，雅典廣場上喧囂的辯論，父親索夫隆尼斯卡關(guān)于石料紋理與宇宙秩序的玄奧話語，以及那些在爐火邊聽過的、關(guān)于古老神獸守護(hù)先民的傳說……這些碎片在腦海中旋轉(zhuǎn)、碰撞。

“存在的形態(tài)……”蘇格拉底望著跳動的火焰，低聲自語，仿佛在與無形的思想對話，“強(qiáng)大的力量，是存在的唯一證明嗎？這弱小軀殼里，是否也可能棲息著……某種超越我們理解的本質(zhì)？”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拂過幼貓干燥后顯得格外柔順的脊背皮毛，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柔，“就像這火，溫暖而光明，驅(qū)散寒冷與黑暗，它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是諸神的恩賜，還是木柴必然的轉(zhuǎn)化？或者……是我們需要光與熱？”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篝火燃燒著，溫暖著這小小的庇護(hù)所，也溫暖著一只跨越時空的流浪者，和一個剛剛開始叩問世界本質(zhì)的年輕靈魂。

洞口外，那幾株吸收了銀色藤蔓殘骸的野薄荷和鼠尾草，在暴雨的沖刷下，葉片舒展，散發(fā)出比平時更加濃郁、更加清涼醒神的芬芳。這氣息混合著篝火的煙火氣，悄然彌漫在山洞的空氣中，帶來一種奇異的、撫慰靈魂的安寧。

夜，在暴雨和篝火中，緩緩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