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19章 反戈一擊（第1頁）

怛羅斯河谷。深秋的寒意已滲入骨髓，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起伏的丘陵和蜿蜒的河流之上，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唐軍安西都護府的前沿堡壘——碎葉城（怛羅斯城以東重要據(jù)點），如同一只疲憊而警覺的巨獸，盤踞在河谷要沖。城墻上，被風(fēng)沙侵蝕的垛口后，哨兵裹緊了破舊的皮襖，警惕的目光掃視著城外蕭瑟的原野和更遠(yuǎn)處隱約可見的、屬于大食（阿拉伯帝國）聯(lián)軍的游騎煙塵。

堡壘內(nèi)，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營房低矮，土墻斑駁，空氣中彌漫著汗臭、皮革、鐵銹、馬糞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名為“思鄉(xiāng)”與“未知恐懼”混合的沉悶氣息。士兵們沉默地擦拭著刀槍，保養(yǎng)著弓弩，動作機械而麻木。偶爾有軍官的低喝聲和傳令兵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沉寂，也只會讓這壓抑的氛圍更加凝重幾分。

堡壘深處，一間相對寬敞、燃著炭盆的土屋內(nèi)，燭火搖曳。墻壁上懸掛著繪制粗糙的西域輿圖，上面用朱砂和墨筆標(biāo)注著敵我態(tài)勢。安西節(jié)度使高仙芝端坐主位，他年約五旬，面容如同刀削斧劈般冷峻，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此刻正閃爍著一種混合著疲憊、焦慮與…難以掩飾的亢奮光芒。連續(xù)數(shù)月的高強度行軍、部署、以及與各方勢力的勾心斗角，在他眉宇間刻下了深深的溝壑，但那挺直的腰背和緊抿的嘴唇，依舊彰顯著這位“山地戰(zhàn)之王”的強硬與掌控欲。

李驍單膝跪地，雙手捧著一個用多層油氈嚴(yán)密包裹的長條狀物體，呈于高仙芝面前。他低著頭，盔甲上還沾染著帕米爾高原的塵沙和未曾洗凈的、淡淡的狼血褐痕。自從那場遭遇戰(zhàn)和神秘靈獸的警示后，這柄祖?zhèn)鞯摹版?zhèn)岳”劍，便成了他心頭一塊越來越沉重的巨石。每一次觸碰劍柄，那冰冷滑膩的觸感和心底翻涌的暴戾沖動都如影隨形，讓他夜不能寐。此刻，將它交出，心中竟莫名地涌起一絲解脫。

“稟節(jié)帥，末將幸不辱命，于石國（中亞城邦，被高仙芝攻滅）王庭秘庫深處，尋得此物！據(jù)俘獲的薩珊老匠所言，此乃前朝波斯王鎮(zhèn)壓國運之神兵，名喚‘鎮(zhèn)岳’！其威能…非言語可述！”李驍?shù)穆曇魩е桃鈮褐频募?，努力將寶石帶來的不適感描述為神劍的“威壓”。

高仙芝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釘在了那包裹上。不需要李驍過多渲染，一種源自本能的、近乎貪婪的渴望，已在他胸腔中猛烈燃燒！他仿佛看到自己手持此劍，橫掃大食聯(lián)軍，功勛彪炳，封侯拜相，甚至…那深藏在心底、連他自己都不敢細(xì)想的野望！

“好！驍勇可嘉！天佑大唐！”高仙芝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他幾步上前，一把抓過包裹。入手沉重，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而躁動的氣息，透過厚厚的油氈，瞬間鉆入他的掌心，沿著手臂直沖腦際！

嗡！

高仙芝身體微微一晃，眼前似乎有剎那的恍惚。一幅幅幻象不受控制地涌現(xiàn)：旌旗蔽日，鐵騎如洪流般踏破異域城池，金碧輝煌的宮殿在他腳下匍匐，萬民山呼海嘯般的朝拜…權(quán)力的滋味，如同最醇烈的毒酒，瞬間點燃了他血液中所有的野心！他眼中最后一絲猶豫和疲憊被徹底燒盡，只剩下熾熱如熔巖般的征服欲！

“好劍！果然神物！”高仙芝低吼一聲，迫不及待地撕扯開油氈。當(dāng)那古樸的劍身和劍格上那枚深邃如凝血、仿佛有暗流涌動的暗紅寶石完全暴露在燭光下時，屋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燭火的光芒投射在寶石上，并未將其照亮，反而如同被吞噬了一般，在寶石周圍形成一圈詭異的幽暗光暈。寶石深處，那盤古戩的守護金光與阿努比詛咒的暗紅黑芒，似乎因為新持有者那赤裸裸的野心與征服欲的刺激，沖突得更加激烈，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無聲尖嘯！

李驍跪在地上，只覺得一股陰冷邪異的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讓他頭皮發(fā)麻，背后冷汗涔涔。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看到了！當(dāng)高仙芝的手指貪婪地?fù)徇^那暗紅寶石時，節(jié)帥眼中一閃而逝的、近乎瘋狂的赤紅！

“驍果營乃我軍鋒銳，此劍…便由你繼續(xù)保管！”高仙芝的聲音將李驍從驚悸中拉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待決戰(zhàn)之時，持此神兵，為本帥…斬將奪旗，揚我大唐天威！”他并非完全信任李驍，而是需要一個絕對可靠、且實力足夠駕馭（或者說承受）此劍的先鋒悍將。更重要的是，他需要這柄劍在最慘烈的戰(zhàn)場上，汲取足夠的“養(yǎng)分”！

李驍心頭一沉，如墜冰窟。他不想再碰這邪物！他想開口拒絕，想說出車頂棚的爪痕警示，想說出自己那失控的一箭和心底的暴戾…然而，當(dāng)他抬起頭，迎上高仙芝那雙燃燒著野望、不容絲毫忤逆的冰冷眼眸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軍令如山，違令者…斬！

“末將…遵命！”李驍艱難地吐出三個字，聲音干澀。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重新接過了那柄被油氈匆忙裹起的長劍。當(dāng)劍身再次貼上他的脊背，那股冰冷滑膩的觸感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作嘔。心底深處，那個充滿戾氣的聲音似乎發(fā)出了一聲滿足的獰笑。

……

夜，深了。碎葉城堡壘在寒風(fēng)中沉默。大部分營房已陷入黑暗，只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刁斗聲在寂靜中規(guī)律地回響。

李驍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背后的長劍已被他解下，放在枕邊觸手可及之處——這是軍令，也是高仙芝無聲的監(jiān)視。那柄劍，即使隔著劍鞘和包裹，也如同一個活物，散發(fā)著冰冷而躁動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的神經(jīng)。

疲憊如潮水般涌來，意識漸漸模糊。然而，他并未墜入安寧的睡眠，而是被拖入了一個光怪陸離、血腥扭曲的噩夢深淵。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焦黑荒原上，天空是令人窒息的暗紅色，沒有日月星辰，只有翻滾著、如同巨大創(chuàng)口般的污濁云層。大地在腳下呻吟、龜裂，蒸騰著帶有硫磺惡臭的黑煙?？諝庵袕浡鴿獾没婚_的血腥味和金屬銹蝕的死亡氣息。

突然，前方的大地劇烈震動、隆起！一座龐大得無法想象的、由無數(shù)扭曲金屬、斷裂骨骼和蠕動血肉堆砌而成的恐怖金字塔，轟然破土而出！金字塔的頂端，并非尖頂，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由透明水晶鑄造的顱形容器，里面翻滾著冒著氣泡的幽綠色粘稠液體！

“痛…好痛…司…通…救…我…”一個微弱、破碎、充滿了極致痛苦的意念，如同億萬根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李驍?shù)撵`魂深處！這聲音…這痛苦…讓他靈魂都在顫栗！

他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望向那水晶顱骨容器的中央！幽綠的營養(yǎng)液中，赫然浸泡著一個萎縮得如同嬰兒拳頭大小、卻依舊能辨認(rèn)出鼠形輪廓的…大腦！無數(shù)根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細(xì)如發(fā)絲的神經(jīng)探針和能量管線，如同最惡毒的根須，深深地刺入那脆弱的大腦組織！大腦的表面布滿了恐怖的增生組織和金屬植入物，而在那殘存的、一小片還算完好的區(qū)域，一道閃電狀的微小疤痕，在幽綠的光線下，如同泣血的烙印，灼燒著李驍?shù)碾p眼！

月羽！

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并非來自李驍?shù)挠洃洠瑓s帶著撕裂靈魂的悲慟，在他腦海中炸響！他想起了那只神秘貍貓金色眼瞳中深藏的哀傷…難道…

“禁錮…千年…殺…了我…解…脫…”月羽殘腦的哀鳴如同魔咒，瘋狂沖擊著李驍?shù)睦碇牵薮蟮谋春突闹嚨膽嵟瓗缀鯇⑺淌桑?/p>

就在這時，金字塔核心爆發(fā)出刺目的金光！一個偉岸的身影，帶著決絕的悲壯，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撞向那恐怖的水晶顱骨容器！李驍看清了那身影的面容——堅毅、悲憫，眉宇間帶著與背后長劍守護金光同源的氣息！盤古戩！

兩股意志——守護與詛咒——在金字塔頂端猛烈碰撞、撕扯、湮滅！最終，刺眼的光芒中，一柄古樸、沉重、散發(fā)著亙古洪荒氣息的青銅巨锏凝聚成型！锏身之上，盤繞著守護的金紋與詛咒的血痕，相互糾纏，難分彼此！

“吼——！”一聲充滿了無盡怨毒、貪婪與毀滅欲望的咆哮，從巨锏深處爆發(fā)！那咆哮并非聲音，而是直接作用于靈魂的沖擊波！李驍感到自己與枕邊那柄“鎮(zhèn)岳”劍的聯(lián)系瞬間被無限放大、扭曲！劍格處的暗紅寶石爆發(fā)出妖異的血光，寶石深處那阿努比的詛咒意識，如同掙脫了部分枷鎖的遠(yuǎn)古兇魔，順著這靈魂鏈接，化作無數(shù)條粘稠冰冷的黑色觸手，猛地刺入了李驍?shù)膲艟骋庾R體！

“臣服！殺戮！毀滅！將血肉與靈魂…獻祭于我！”狂暴的意念如同海嘯般沖垮了李驍?shù)男姆?！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污染、被同化！現(xiàn)實中枕邊的長劍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什么，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劍鞘微微震顫，一絲絲肉眼可見的、帶著血腥氣息的暗紅微光從縫隙中滲出！

“不——！”李驍在夢中發(fā)出無聲的嘶吼，拼命掙扎！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徹底淹沒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