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仰起頭,對著被晚霞染紅的天空,發(fā)出了一聲悠長、渾厚、充滿了穿透力,卻又并非純粹獸吼的奇異長嘯!這嘯聲如同凝聚了它初步掌握的“赤道吐納術(shù)”的精髓,蘊(yùn)含著一種奇特的、仿佛能撫慰人心的共振頻率!同時,它開始原地起舞!動作并非模仿薩滿的狂亂,而是模仿著它這些天照顧男孩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動作:低頭“飲水”,輕舔“傷口”(用爪子觸碰自己的前腿),揉碎葉子,將無形的“汁液”輕輕敷在“傷口”上……每一個動作都緩慢、清晰、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莊嚴(yán)感。它甚至叼起那塊燧石,在旁邊的樹干上用力刻畫出一個簡單的人形輪廓,在人形手臂的位置,刻畫上代表膿瘡的斑點,然后又在旁邊畫上那種藤蔓植物的葉子,畫了一個指向葉子的箭頭指向膿瘡斑點!
它用盡全身的力氣,用這種超越語言的、近乎神圣的儀式性“舞蹈”和“圖畫”,向這些充滿敵意和恐懼的原始人類,傳遞著唯一的信息:病!藥!救他!
村民們驚呆了!他們手中的武器不知不覺地垂下。他們看著那只神奇的大貓充滿力量的舞蹈,看著樹干上那清晰的圖畫,再看看被司通護(hù)在身后、那個奄奄一息、手臂上膿瘡卻明顯好轉(zhuǎn)的孩子……一種巨大的震撼和困惑沖擊著他們固有的認(rèn)知。
老薩滿擠到人群前面,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樹干上的圖畫,又看看司通,再看看男孩。他臉上的猙獰和狂熱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迷茫和動搖。他喃喃自語著一些古老的咒語詞匯,似乎在重新審視他所理解的世界。
最終,或許是司通那充滿力量的儀式感帶來的震撼,或許是男孩手臂上真實的傷口變化帶來的沖擊,或許是老薩滿內(nèi)心的動搖,部落的敵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了。沒有人再喊打喊殺。幾個女人猶豫著,最終在司通鼓勵(它用頭輕輕將男孩往前拱)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將高燒的男孩接了過去,帶回了高腳屋。那個刀疤壯漢,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司通,最終默默地走開了。
司通沒有進(jìn)村。它默默地退回到雨林的邊緣,蹲坐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哨兵。它看到村民們忙碌起來,有人按照樹干上畫的圖案去尋找那種藤蔓葉子,有人去取清水。它知道,男孩暫時安全了。語言的高墻并未倒塌,但一道極其狹窄、由行動和圖畫構(gòu)成的溝通縫隙,終于在恐懼和偏見的巨石上,被它用盡全力撬開了一道微光。
它在雨林邊緣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看到男孩的高燒退去,被女人抱出屋子曬太陽,手臂上的傷口雖然留下疤痕,但已無大礙,老薩滿甚至親自用搗碎的草藥為他敷抹時,司通才默默地站起身。
它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在陽光下、被族人重新接納的男孩,然后轉(zhuǎn)過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綠色海洋之中,繼續(xù)它孤獨的東行旅程。身后,是欽族部落流傳開來的、關(guān)于“影子守護(hù)者米亞”的傳說。
離開中南半島的雨林,“達(dá)烏號”繼續(xù)航行,穿越馬六甲海峽,進(jìn)入了星羅棋布的馬來群島海域。在一個盛產(chǎn)香料和柚木、名叫“迦羅陀”(Karita,虛構(gòu)爪哇島古港)的繁華島嶼港口短暫停泊時,司通遭遇了語言隔閡帶來的、最具諷刺意味也最讓它感到啼笑皆非的困境。
一天深夜,司通正在港口附近的山丘上修煉“赤道吐納術(shù)”,吸收著星月之力和海洋潮汐帶來的豐沛水汽能量。突然,它強(qiáng)大的感知力捕捉到一股極其細(xì)微、卻充滿毀滅性威壓的能量波動,從島嶼深處傳來!那是地殼深處積蓄的巨大力量即將噴薄的征兆!大地在發(fā)出無聲的呻吟!它立刻意識到——這座火山島即將發(fā)生劇烈的噴發(fā)!隨之而來的,必然是毀滅性的地震、熔巖流,以及可能席卷整個港口的海嘯!
危險迫在眉睫!必須立刻警告港口里熟睡的人們!
司通如同閃電般沖下山丘,沖入沉睡的港口。它首先沖向港口最高處的了望塔。塔上只有一個昏昏欲睡的馬來哨兵。司通沖到他腳下,發(fā)出急促而尖銳的嘶鳴,用爪子瘋狂地抓撓塔樓的木柱,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該死的野貓!滾開!”哨兵被吵醒,惱怒地用馬來語咒罵著,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過來。
司通閃身躲過。它焦急萬分,猛地躍上塔樓的護(hù)欄,對著島嶼深處那座在月光下冒著淡淡硫磺煙氣的火山方向,發(fā)出了它所能發(fā)出的最響亮、最具穿透力的咆哮!這咆哮中,它甚至嘗試模仿火山深處能量奔涌的低沉轟鳴和海嘯來臨前空氣的震顫頻率!
“嗷嗚——嗡——轟隆隆——!”
這混合了多種聲音的怪異咆哮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刺耳,瞬間驚醒了港口不少人。但人們推開窗戶或走上街頭,聽到這聲音的反應(yīng)卻讓司通的心沉入谷底。
“是山神發(fā)怒了!”一個爪哇老人驚恐地用爪哇語喊道,立刻跪倒在地,朝著火山方向磕頭。
“是深海巨妖‘拉魯’在召喚風(fēng)暴!”一個來自蘇門答臘的水手用巴塔克語驚呼,嚇得躲回船艙。
“是邪靈在作祟!快敲鑼驅(qū)邪!”港口的華人商販用閩南語大喊,立刻有人敲響了銅鑼。
“是發(fā)情的海怪!別理它!”一個喝醉的布吉族水手用布吉語嘟囔著,翻個身繼續(xù)睡。
沒有一個人理解這聲音中蘊(yùn)含的滅頂之災(zāi)的警告!反而因各自文化背景和語言體系的不同,對這怪異的“獸吼”做出了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解讀!恐懼是有的,但恐懼的對象和應(yīng)對方式卻南轅北轍!有人祈禱,有人驅(qū)邪,有人躲藏,有人漠然…唯獨沒有人想到逃離!
司通站在塔樓上,看著下方港口中因它警告而陷入不同方向混亂的人群,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讓它幾乎窒息。它用盡了全力去“吶喊”,發(fā)出的卻只是被不同語言、不同信仰、不同文化背景所扭曲的“噪音”!它所謂的“警告”,反而成了加速混亂的催化劑!
就在這時,大地猛地一顫!遠(yuǎn)處火山口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如同地獄睜開了眼睛!一聲沉悶到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巨響轟然傳來!
真正的災(zāi)難,降臨了!
司通最后看了一眼下方在劇烈搖晃中陷入徹底恐慌、尖叫奔逃卻茫然無措的人群,金色的瞳孔里充滿了悲憫和深深的疲憊。它猛地轉(zhuǎn)身,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向港口外圍最高的山崖。它救不了所有人。它只能救自己,帶著這沉重而苦澀的領(lǐng)悟,繼續(xù)它未盡的旅程。身后,是火山噴發(fā)的怒吼、大地的哀鳴、海水的咆哮,以及人類在滅頂之災(zāi)前,用無數(shù)種語言發(fā)出的、殊途同歸的絕望悲嚎。
語言的巴別塔依然高聳,而攀登的道路,漫長而崎嶇。司通的身影,在噴發(fā)的火山映照下,化作一道孤獨的剪影,向著東方,向著那片同樣被古老語言壁壘所分割的華夏大地,堅定地奔去。它的爪下,是燃燒的島嶼;它的心中,是比熔巖更灼熱的困惑與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