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通很快發(fā)現(xiàn),這里的語言隔閡帶來的問題,與穆吉里斯的商業(yè)沖突截然不同,卻更加原始而殘酷。
一天傍晚,司通在村落邊緣的雨林中追蹤一只野雉。突然,一陣壓抑的、充滿了無盡恐懼和絕望的哭泣聲,伴隨著一陣陣低沉而帶著威脅意味的欽語呵斥,從密林深處傳來。司通悄無聲息地循聲潛行過去。
它看到了一片被清理出來的林間空地,空地中央燃燒著一堆篝火。十幾個欽族男人圍成一個半圓,他們臉上涂抹著白色的泥彩,表情嚴(yán)肅甚至帶著一絲猙獰。人群前方,一個瘦小的男孩,約莫七八歲,被兩個強壯的男子死死按在地上。男孩滿臉淚水,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身體因哭泣而劇烈抽搐。他的一條手臂上,長滿了令人觸目驚心的紫紅色膿瘡,有些已經(jīng)潰爛流膿,散發(fā)著惡臭。
一個頭戴羽毛冠、身上掛滿獸骨和貝殼項鏈的老薩滿,正手持一根纏繞著蛇皮的木杖,繞著男孩和篝火,用一種極其詭異的、忽高忽低、如同鬼魅囈語的聲調(diào)吟唱著。他的舞蹈動作狂野而扭曲,時而匍匐在地,時而高高躍起,仿佛在與無形的邪惡力量搏斗。
“災(zāi)星!他身上帶著‘納特’(Nat,欽族信仰中的惡靈)的詛咒!”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壯漢指著男孩手臂的膿瘡,用欽語厲聲吼道,“瘟疫就是他引來的!看啊,庫巴家的小子已經(jīng)死了!我們家的豬也病倒了!必須凈化!把他獻(xiàn)祭給山神!平息神靈的怒火!”
“燒死他!燒死納特的化身!”人群被煽動起來,發(fā)出憤怒的咆哮,眼中閃爍著原始的恐懼和對“凈化”的狂熱。
男孩聽到“燒死”這個詞,發(fā)出了更加凄厲絕望的哀嚎,徒勞地掙扎著。
司通瞬間明白了!這個部落正在經(jīng)歷一場未知的疫?。赡苁悄撤N皮膚感染或寄生蟲?。?。由于缺乏醫(yī)學(xué)知識,他們將患病的孩子視為災(zāi)禍的源頭,要用最殘酷的火刑來“凈化”部落!語言的隔閡和原始信仰的蒙昧,即將釀造又一場血腥的悲劇!
沒有時間猶豫!司通發(fā)出一聲穿透力極強的嘶吼,如同猛虎下山,猛地從藏身的灌木叢中撲出!它的速度快如閃電,目標(biāo)直指那個按著男孩的刀疤壯漢!
“吼!”刀疤壯漢只覺一股惡風(fēng)撲面,根本沒看清是什么東西,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他慘叫著倒飛出去,撞倒了身后兩個人。另一個按著男孩的漢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司通鋒利的爪子已經(jīng)帶著殘影掃過他的手臂!
“?。 睗h子手臂上瞬間出現(xiàn)幾道深可見骨的血槽,劇痛讓他本能地松開了手。
人群瞬間大亂!“怪物!”“納特的使者!”“保護(hù)薩滿!”驚恐的喊叫聲、武器出鞘聲(簡陋的竹矛和砍刀)響成一片。
司通沒有戀戰(zhàn)。它叼起嚇傻了的男孩的后衣領(lǐng)(一種粗糙的植物纖維織物),不顧男孩的尖叫和掙扎,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轉(zhuǎn)身就沖進(jìn)了茂密的雨林深處!身后傳來憤怒的追趕聲和嗖嗖的投矛聲,但都被它靈巧地避開,很快消失在昏暗的雨林之中。
它帶著男孩在雨林中狂奔了很遠(yuǎn),直到確認(rèn)徹底甩掉了追兵,才在一處隱蔽的、流淌著清澈溪流的巖洞前停下。它將驚恐萬分的男孩放下。男孩癱軟在地,看著眼前這只比豹子小不了多少、眼神銳利的灰白色大貓,嚇得渾身發(fā)抖,連哭泣都忘了。
司通沒有靠近。它知道自己的外形只會加深男孩的恐懼。它走到溪邊,用爪子沾了些清涼的溪水,然后走到離男孩幾米遠(yuǎn)的地方,將沾水的爪子輕輕按在自己皮毛上,模仿著清洗的動作。它又走到一叢茂盛的、開著黃色小花的藤蔓植物旁(司通敏銳的嗅覺識別出它有清涼消炎的作用),用爪子小心地折斷幾片肥厚的葉子,叼到溪邊,用爪子揉碎,讓綠色的汁液流入溪水,然后退開。
它用眼神示意男孩:清洗傷口,用這葉子。
男孩驚恐地看著它,又看看溪水和葉子,完全不明白。語言,再次成了無法逾越的高墻。
司通心中焦急。男孩手臂上的膿瘡在惡化,必須盡快處理。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它不再試圖用聲音或動作直接表達(dá),而是開始模仿!它走到溪水邊,再次用爪子沾水,然后非常緩慢、非常清晰地,用沾水的爪子輕輕擦拭自己的前腿(那里并沒有傷口),同時發(fā)出一種輕柔的、安撫性的呼嚕聲。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這個動作,眼神盡量溫和地看著男孩。
男孩依舊害怕,但司通那刻意放慢、充滿耐心的動作,以及那奇特的呼嚕聲,似乎起到了一絲安撫作用。他看著大貓一遍遍“清洗”自己,又看看自己手臂上疼痛的膿瘡,似乎模模糊糊地理解了什么。他猶豫著,一點點挪到溪邊,學(xué)著司通的樣子,用沒受傷的手捧起溪水,小心翼翼地淋在自己潰爛的手臂上。清涼的溪水接觸到傷口,帶來一絲短暫的舒適,男孩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輕微的抽氣聲。
司通立刻發(fā)出了更響亮的、鼓勵性的呼嚕聲,同時叼起那幾片被揉碎的葉子,放在離男孩更近的石頭上,用爪子輕輕推了推。
男孩看著那綠色的汁液,又看看司通充滿期待(它努力表達(dá))的眼神,終于鼓起勇氣,拿起葉子,學(xué)著司通之前揉碎葉子的動作,將汁液小心地涂抹在自己的傷口上。一股清涼的感覺瞬間壓下了火辣辣的疼痛,讓他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
接下來的幾天,司通白天外出捕獵,將新鮮的肉食(洗凈的魚、小型獵物)放在巖洞口。夜晚則守在洞外。它持續(xù)地用這種“模仿”的方式引導(dǎo)男孩:教他用寬大的樹葉收集干凈的露水飲用,教他識別幾種可食用的漿果和塊莖,最重要的是,堅持用那種消炎的藤蔓葉子汁液清洗和敷抹傷口。它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只有緩慢的示范動作和輕柔的呼嚕聲。
男孩的恐懼漸漸被依賴取代。他給這只神奇的大貓取了個名字“米亞”(在欽語中意為“影子守護(hù)者”)。他手臂上的膿瘡在草藥和清潔的作用下,開始慢慢收斂、結(jié)痂。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里重新有了光亮。
司通知道,男孩不可能永遠(yuǎn)躲在這里。部落是他的家。但它也明白,如果就這樣把男孩送回去,等待他的很可能還是火刑。它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部落理解“疾病”而非“詛咒”的契機。
幾天后,當(dāng)司通帶著食物回到巖洞時,發(fā)現(xiàn)男孩蜷縮在角落里,渾身滾燙,呼吸急促,小臉燒得通紅——傷口感染引發(fā)了高燒!情況危急!
司通當(dāng)機立斷!它叼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燧石,又叼起幾片那種消炎的藤蔓葉子,然后走到男孩身邊,用頭輕輕拱了拱他,然后轉(zhuǎn)身向著村落的方向,發(fā)出低沉而持續(xù)的呼喚。它用眼神示意:跟我走,回部落!
男孩燒得迷迷糊糊,但似乎理解了司通的意圖。對“家”的渴望壓倒了對懲罰的恐懼,他掙扎著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跟在司通身后。
司通帶著高燒的男孩,如同押送俘虜?shù)膽?zhàn)士,在黃昏時分,一步步走回了那個充滿敵意的欽族村落。當(dāng)村落的輪廓出現(xiàn)在林間時,司通停下了腳步。它放下燧石和葉子,然后走到村口空地中央,在聞訊趕來的、手持武器、充滿敵意和驚疑的村民注視下,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它仰起頭,對著被晚霞染紅的天空,發(fā)出了一聲悠長、渾厚、充滿了穿透力,卻又并非純粹獸吼的奇異長嘯!這嘯聲如同凝聚了它初步掌握的“赤道吐納術(shù)”的精髓,蘊含著一種奇特的、仿佛能撫慰人心的共振頻率!同時,它開始原地起舞!動作并非模仿薩滿的狂亂,而是模仿著它這些天照顧男孩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動作:低頭“飲水”,輕舔“傷口”(用爪子觸碰自己的前腿),揉碎葉子,將無形的“汁液”輕輕敷在“傷口”上……每一個動作都緩慢、清晰、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莊嚴(yán)感。它甚至叼起那塊燧石,在旁邊的樹干上用力刻畫出一個簡單的人形輪廓,在人形手臂的位置,刻畫上代表膿瘡的斑點,然后又在旁邊畫上那種藤蔓植物的葉子,畫了一個指向葉子的箭頭指向膿瘡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