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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巖小說>巴尼路克 > 第112章 隴西暗影(第1頁)

            第112章 隴西暗影(第1頁)

            武威城,雄踞河西走廊東端。時值深秋,祁連山巔已覆新雪,凜冽的罡風卷著細碎的砂礫,如同無數(shù)把冰冷的小刀,抽打著黃土夯筑的厚重城墻,發(fā)出嗚嗚咽咽的呼嘯。風聲里,夾雜著駝鈴沉悶的叮當、商隊此起彼伏的吆喝,以及車軸碾壓黃土官道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聲??諝飧稍锏孟袷潜缓婵具^,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塵土的味道,刮過喉嚨,帶來細微的刺痛。

            司通蹲踞在武威城西門那飽經(jīng)風霜的巨大門樓陰影深處,如同一塊不起眼的、灰白斑駁的石頭。它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磚石縫隙,幾乎與城墻上剝落的泥皮融為一體。金色的瞳孔微微瞇起,警惕地掃視著城門洞下川流不息的人潮。

            幾個月前,它帶著一身疲憊和舌尖被銅爐劃破的隱痛,離開了長安弘福寺那繚繞的香火和玄奘法師深邃的佛音。沿著渭水向西,穿越隴山,進入河西走廊。它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靠人類庇護的脆弱生靈,卻也遠非昔日掌控星辰之力的神王之子。它只是一只沉默的旅者,憑借貓類天生的敏捷、警覺和那一點點在漫長歲月中磨礪出的生存本能,在廣袤而危機四伏的絲路上踽踽獨行。

            風沙是它最熟悉的旅伴,也是最大的敵人。此刻,它就藏在這喧囂城門的陰影里,目標明確——一支即將啟程西行的大型商隊。

            這支商隊規(guī)模不小。幾十峰雙峰駱駝被粗糲的麻繩首尾相連,像一條土黃色的長蛇盤踞在城門外的空地上。它們背負著沉重的貨物:成捆的、色彩黯淡的絲綢,散發(fā)著異香的藥材包裹,還有巨大的木箱,里面?zhèn)鞒龃善髋鲎驳妮p響。駱駝們沉默地咀嚼著反芻物,巨大的眼睛半開半闔,對周遭的喧囂漠不關心。駱駝旁邊,是十幾匹健壯的河西馬,同樣馱著貨物,皮毛被風沙染成了土黃色。數(shù)十名穿著各色皮襖、裹著厚厚頭巾的腳夫和護衛(wèi)正忙碌著,檢查繩索、給牲口喂水喂料。商隊首領是個精瘦的粟特人,深目高鼻,裹著厚厚的羊皮大氅,正用生硬的唐音夾雜著胡語,大聲吆喝著,催促加快速度。空氣里彌漫著駱駝的膻氣、馬匹的汗味、塵土的氣息,還有一種金屬長時間摩擦后產(chǎn)生的、若有若無的鐵腥味。

            司通的目光掠過那些高大的駱駝和馬匹,最終落在商隊最后方幾輛吱呀作響的牛車上。牛車陳舊,拉車的黃牛顯得有氣無力。車上堆放著一些體積較大、但看起來并不十分貴重的貨物:成捆的粗糙毛氈、大袋的糧食,還有幾個用草繩捆扎得嚴嚴實實、布滿灰塵的破舊木箱。其中一個木箱的蓋子沒有完全合攏,露出一角暗青色的、銹跡斑斑的金屬。就是它了。

            那微弱的、混雜在牲畜氣息和風沙中的冰冷金屬輻射感,正是吸引司通一路尾隨至此的目標。這輻射感極其微弱,若非它對丑山族那種獨特的能量波動刻骨銘心,幾乎難以察覺。這感覺,與長安弘福寺香爐下那片黯淡銅壁如出一轍!這意味著,這破舊木箱里,很可能也混雜著丑山族飛船的殘骸碎片!雖然靈能沉寂,但身體對這種同源“污染”的本能需求,如同跗骨之蛆,驅(qū)使著它必須靠近。

            城門守衛(wèi)懶洋洋地檢查著商隊的過所文書。司通抓住一個守衛(wèi)被風沙迷了眼、抬手揉搓的瞬間,灰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貼著城墻根溜了出去。它沒有奔向那些高大顯眼的駱駝,而是利用牛車高大的木輪和堆疊的貨物作為掩護,幾個輕巧的騰躍,悄無聲息地鉆進了最后那輛牛車底部堆積的毛氈捆之間的縫隙里。

            一股濃重的、混合著羊毛膻味、塵土和金屬銹蝕的氣息瞬間將它包圍。它將自己更深地埋進粗糙的毛氈縫隙中,只露出一雙警惕的金色眼睛,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啟程——!”隨著粟特首領一聲沙啞的吆喝,鞭哨聲噼啪響起,沉重的車輪碾過黃土,發(fā)出吱嘎呻吟,龐大的商隊如同一條蘇醒的土龍,緩緩蠕動起來,離開了武威城西門那巨大的陰影,一頭扎進了河西走廊無垠的、被風沙統(tǒng)治的荒原。

            車輪單調(diào)地碾壓著粗糲的沙石路面,發(fā)出永無止境的吱嘎聲。牛車簡陋,毫無減震可言,每一次顛簸都像是一次小型的墜落,將車底的司通高高拋起,又狠狠摜在冰冷的車底板和粗糙的毛氈捆上。它必須繃緊全身的肌肉,用爪子死死摳住毛氈粗糙的纖維,才能勉強穩(wěn)住身形,避免被直接甩出去。塵土是更可怕的敵人。車隊行進卷起的漫天黃塵,如同濃稠的、帶著砂礫的液體,無孔不入地鉆進它藏身的縫隙。很快,它灰白的毛發(fā)就被染成了土黃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土腥味,細小的沙粒摩擦著鼻腔和喉嚨,帶來持續(xù)不斷的刺癢感,迫使它不得不頻繁地、壓抑地打著小噴嚏。

            白天酷熱難當。深秋的河西,白日陽光依舊毒辣,毫無遮攔地炙烤著大地。牛車底部像個簡陋的烤箱,積聚著令人窒息的熱量。金屬車軸和輪轂在摩擦中變得滾燙,散發(fā)出灼人的鐵腥氣。司通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架在炭火上烘烤的肉干,喉嚨干渴得像要冒煙,舌頭舔舐鼻尖帶起的只有粗糙的沙粒。它只能盡量蜷縮在相對陰涼的毛氈捆深處,減少活動,保存體力。

            夜晚則跌入冰窟。太陽一落山,氣溫驟降,凜冽的寒風如同冰冷的潮水,從祁連山方向洶涌撲來,穿透毛氈捆稀疏的縫隙,帶走每一絲暖意。車軸和輪轂的余溫迅速消散,變得冰冷刺骨。司通不得不將自己更深地埋進毛氈堆里,依靠自身可憐的熱量取暖,身體因為寒冷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夜空中,銀河璀璨得令人心悸,冰冷的星光灑在荒原上,更添幾分孤寂與蒼涼。遠處傳來野狼悠長凄厲的嗥叫,在空曠的夜里回蕩,提醒著這片土地潛藏的危險。

            饑餓和干渴是永恒的主題。它攜帶的那點可憐的食物早已耗盡。白天,它必須極度謹慎地尋找機會溜下車,在車隊短暫休整的間隙,像真正的野貓一樣,在營地邊緣的亂石和稀疏的駱駝刺叢中搜尋。偶爾能幸運地逮到一只被驚起的沙蜥蜴,或者找到幾顆干癟的沙棗,便是難得的珍饈。更多時候一無所獲,只能忍受著胃囊的絞痛。水源更是嚴格控制的寶貴資源。商隊的水囊都看管得很緊,它只能趁著夜色,冒險溜到牲口飲水的水槽邊,在渾濁的水底舔上幾口帶著濃重牲口氣味的泥水。

            身體的折磨尚可忍耐,真正煎熬的是精神。日復一日的顛簸、風沙、饑渴、寒冷,如同粗糙的砂紙,反復打磨著它的神經(jīng)。靈能的沉寂,讓它徹底淪為這具貓軀的囚徒。它感受不到風的細微流向,聽不到遠處沙丘下蝎子爬行的聲音,聞不出水源的精確方位。所有的感知,都退化到最原始的、屬于普通貓類的范疇。它只能依靠視覺、聽覺和嗅覺的殘余敏銳度,在這危機四伏的環(huán)境中掙扎求生。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它吞噬的無力感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它的靈魂。

            唯一能帶來一絲慰藉和支撐的,便是頭頂那破舊木箱里散發(fā)出的、微弱的丑山族輻射。那冰冷、帶著秩序破壞感的能量波動,雖然源自敵人,卻是它與那個失落世界僅存的、微弱的聯(lián)系。每當夜深人靜,在刺骨的寒冷中瑟瑟發(fā)抖時,它會抬起頭,金色的瞳孔望向頭頂車板縫隙里露出的木箱一角,努力地、貪婪地感知著那絲若有若無的輻射。這感覺,如同癮君子嗅到了毒品的微末氣息,帶來片刻虛幻的慰藉,隨即是更深的空洞和渴望。

            它也曾數(shù)次試圖接近那個木箱。趁著夜色,它曾冒險攀上車板,用爪子小心地扒拉那沒有完全合攏的箱蓋縫隙。箱內(nèi)堆放著一些銹蝕嚴重的鐵器殘片、幾塊形狀怪異的礦石,還有一些像是巨大機械上碎裂的齒輪和軸承。那些東西都散發(fā)著微弱的、混雜的金屬輻射,但其中最強烈、最純粹的丑山族波動,源自一塊巴掌大小、被壓在最底層的、色澤暗沉如凝固血液的金屬板。那金屬板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邊緣扭曲撕裂,仿佛經(jīng)歷過劇烈的爆炸。

            司通的爪子觸碰到冰冷的金屬板邊緣,一股熟悉的、帶著刺痛感的能量流瞬間順爪尖涌入!這感覺比在香爐下舔舐銅壁時強烈得多!身體深處對金屬元素的本能渴望被瞬間點燃,胃里甚至傳來一陣痙攣般的悸動。它幾乎要控制不住去啃噬那塊金屬板!

            然而,就在它張開嘴,鋒利的牙齒即將觸碰到那暗沉金屬的剎那,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強烈的厭惡和警兆猛地炸開!這是仇敵的遺??!吞噬它,無異于向丑山族的污穢低頭!更可怕的是,它清晰地感覺到,這金屬板殘留的能量極其不穩(wěn)定,內(nèi)部似乎潛藏著某種混亂的、帶著毀滅氣息的躁動!一旦破壞其結(jié)構(gòu),后果不堪設想!

            司通猛地縮回爪子,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像是在警告自己。它迅速跳下車板,重新鉆回毛氈捆的縫隙深處,心臟因為后怕而劇烈跳動。那冰冷的金屬板如同一個誘人又致命的潘多拉魔盒,近在咫尺,卻無法觸碰。這種看得見卻吃不到的折磨,比單純的饑渴更加煎熬。

            時間在風沙和顛簸中變得模糊。商隊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穿過地勢漸高的古浪峽,繞過白雪皚皚的天祝山口,終于抵達了河西走廊上另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張掖。在張掖休整補充時,司通注意到商隊首領,那個精明的粟特人,暗中將最后那輛牛車上的幾個破舊木箱,包括那個藏著丑山族金屬板的箱子,轉(zhuǎn)移到了隊伍中段幾匹健壯騾子的背上。顯然,他也察覺到了這些“廢鐵”的某種特殊價值,或者僅僅是出于商人的本能,不愿讓它們繼續(xù)在顛簸的牛車上承受風險。

            這一變化讓司通暗暗叫苦。騾子比牛高大,步伐更穩(wěn)健快速,守衛(wèi)也更多。它再想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個木箱,難度倍增。它不得不更加小心地隱藏自己,將活動范圍限制在商隊邊緣的駱駝腹下或糧袋的陰影里,像一道無聲的幽靈,緊緊跟隨著那幾匹馱著破木箱的騾子。追蹤變得更加艱難,消耗著它本就不多的精力。

            離開張掖,繼續(xù)西行。風沙似乎更大了。連續(xù)數(shù)日,天空都是昏黃的,太陽只是一個模糊的、慘白的光暈。視線被壓縮到極短的距離,只能看到前面駱駝晃動的尾巴和飛揚的塵土。商隊行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氣氛也變得更加壓抑。護衛(wèi)們警惕地握緊了刀柄,目光不時掃視著道路兩側(cè)被風蝕得奇形怪狀的雅丹地貌,那些嶙峋的土丘在風沙中如同蟄伏的怪獸。

            這一日傍晚,商隊在一片相對避風的巨大土臺(當?shù)厝朔Q之為“墩”)下扎營。土臺由千百年的風沙侵蝕而成,高達數(shù)十丈,如同大地上突兀生長的巨瘤,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和深不見底的裂隙,在暮色中投下猙獰的陰影。護衛(wèi)們選擇在土臺背風的一面扎營,點燃篝火,驅(qū)散寒意和黑暗。駱駝和馬匹被集中圈在營地中央,馱著貴重貨物的騾子,包括那幾匹馱著破木箱的,則被拴在最靠近火堆、護衛(wèi)視線最容易顧及的地方。

            司通遠遠地蜷縮在一處背風的巖石凹陷里,舔舐著前爪上被沙石磨破的傷口。它沒有像往常一樣嘗試去營地邊緣覓食。一種極其微弱、卻讓它渾身毛發(fā)不由自主豎起的危險預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了它的脊背。這預感并非來自靈能,而是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磨礪出的、對惡意最原始的直覺。

            它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土臺高處,一個極其隱蔽的、被風化巖柱半掩的洞穴陰影里。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

            時間一點點流逝。篝火噼啪作響,勞累了一天的腳夫們大多裹著皮襖沉沉睡去,發(fā)出此起彼伏的鼾聲。護衛(wèi)們也顯出了疲態(tài),圍著火堆低聲交談,警惕性有所下降。只有幾匹負責守夜的騾馬,不安地打著響鼻,蹄子刨著地面。

            就在這萬籟俱寂、只有風聲嗚咽的午夜時分,異變驟生!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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