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認識自己”,不是沉湎于過去的榮光或哀嘆失去的力量,也不是恐懼于未來的虛無。而是接受此刻這個真實的、不完美的自己——接受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接受這份深沉的迷茫,接受這份痛苦和脆弱。承認自己的弱小,承認自己的困境,承認自己的迷惘。只有先看清并接納了“我是誰”(此刻的我),才能在這個基礎(chǔ)上,去思考“我要做什么”(此刻能做什么)。
力量可以失去,身份可以改變,但存在的本質(zhì),對自身處境的認知,以及在此認知基礎(chǔ)上選擇如何行動——這才是超越一切外在的、永恒的核心。
司通體內(nèi)那幾乎凍結(jié)的血液,似乎因為這頓悟而開始極其緩慢地流淌起來,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它不再因為無法感知尼巴魯而恐慌,不再因為失去力量而徹底絕望。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此刻的自己:一只被強大人類救助的、重傷的貓。一個失去了力量卻并未失去所有感知和思考能力的靈魂。
它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牽扯到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但它沒有退縮。它抬起頭,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努力地聚焦,深深地、認真地看向那個靠在神像基座上,依舊沉浸在自己沉重思緒中的年輕秦王——李世民。
月光偏移,照亮了李世民半邊臉龐。他閉著眼,眉頭緊鎖,仿佛在承受著無形的千斤重擔。但司通卻仿佛透過那疲憊的軀殼,看到了一股未曾熄滅的、堅韌不屈的火焰。
就在這一人一貓在寂靜的破廟中,各自咀嚼著痛苦與迷茫,卻又因奇異的相遇而產(chǎn)生一絲微妙聯(lián)系時,廟外遠處,一陣急促而清晰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夜的沉寂。馬蹄聲在廟門前戛然而止,緊接著是甲胄碰撞和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秦王殿下!”一個焦急而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秦王府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尉遲恭!
李世民猛地睜開眼,瞬間,所有的疲憊、迷茫和脆弱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抹去。他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身體繃緊,一股屬于統(tǒng)帥的威嚴和冷靜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迅速抓起地上的佩劍,起身的動作干凈利落。
“何事驚慌?”李世民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與方才判若兩人。
“稟殿下!突厥使者執(zhí)失思力已至長安城外,態(tài)度極其倨傲!聲稱要面見陛下!東宮那邊…似乎也派人去接觸了!陛下急召您入宮議事!”尉遲恭的聲音透過破敗的門板傳來,帶著風塵仆仆的急促和壓抑不住的憤怒。
李世民的眼神驟然一冷。突厥使者提前到來,東宮插手…這局勢比他預想的更加兇險復雜。他不能再停留于此了。
他低頭,最后看了一眼蜷縮在陰影里的那只貓。貓也正抬著頭,金色的瞳孔靜靜地望著他,那眼神里似乎沒有了最初的驚恐和絕望,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平靜?甚至是…理解?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動,但他無暇細思。他從懷中摸出幾塊隨身攜帶、用于補充體力的肉脯,輕輕放在貓身邊干凈些的地面上。
“活下去?!彼麑ω堈f,也像是對自己說。然后,他不再猶豫,轉(zhuǎn)身大步走向廟門,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門扉。
門外,尉遲恭牽著他的戰(zhàn)馬,火把的光芒映照著他焦急而忠誠的臉。遠處長安城的方向,似乎有更多的燈火亮起,隱約傳來人聲馬嘶,打破了夜的寧靜,也預示著風暴的來臨。
李世民翻身上馬,動作矯健。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在月光下更顯破敗孤寂的小廟,然后猛地一夾馬腹。
“駕!”
駿馬長嘶,載著它的主人,如同一道離弦之箭,沖入了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之中,直奔那座殺機四伏、決定帝國命運的城池。
破廟內(nèi),重新恢復了死寂。只有月光依舊,塵埃依舊飛舞。
司通看著那扇被重新關(guān)上的廟門,聽著馬蹄聲迅速遠去,最終消失在風聲里。它的目光落在身邊那幾塊散發(fā)著微弱肉香的肉脯上。
它艱難地挪動身體,湊近其中一塊,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后,它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一下。
咸的,帶著風干肉類的韌性和一絲生存的味道。
它開始小口地、極其緩慢地啃咬起來。每一下咀嚼都牽扯著身上的傷口,帶來陣陣疼痛。但它沒有停下。
活下去。
接受此刻的自己。
然后,看看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映著從屋頂破洞漏下的、一縷微弱的星光。那迷茫的濃霧并未完全散去,但最深沉的黑暗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即使失去了星辰之力,即使只是一只重傷的貓,它依然是司通。而認識自己,是重新開始的第一步。
渭水的濤聲,似乎更清晰了些。漫長的一夜即將過去,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