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72章 歸途余韻（第1頁）

帕米爾高原的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冰冷的剔骨鋼刀，裹挾著細(xì)碎堅硬的雪粒，在狹窄陡峭的山口間尖嘯著、盤旋著，永無止息?？諝庀”〉萌缤怀楦桑恳淮未?，都像是從滾燙的胸腔里硬生生扯出帶著血腥味的絲縷。張騫使團(tuán)殘存的二十余騎人馬，緊貼著嶙峋冰冷的巖壁，在一條被千年風(fēng)雪打磨得光滑如鏡的羊腸小徑上，像一隊沉默而疲憊的螞蟻，緩慢地、絕望地向上蠕動。

司通蜷縮在張騫所乘那匹老駱駝的兩個巨大馱筐夾縫里。馱筐里塞滿了月氏人饋贈的粗糙毛氈和風(fēng)干肉條，勉強(qiáng)為它隔絕了部分刺骨的寒意。然而，那無孔不入的狂風(fēng)，依舊穿透縫隙，狠狠抽打著它灰白相間的皮毛，帶走僅存的熱量。它將自己團(tuán)成一個緊密的毛球，金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閃爍，倒映著外面鉛灰色的、令人窒息的天穹和腳下深不見底的幽暗峽谷。

身體的虛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陣陣沖刷著它的四肢百骸。最要命的是前爪上那道遲遲未能愈合的細(xì)小劃傷。在溫暖的月氏河谷，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皮外傷。但在這酷寒缺氧的高原絕地，傷口邊緣的皮肉卻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灰白，隱隱作痛，每一次踩踏冰冷的巖石，都帶來鉆心的刺激。靈能的枯竭，讓這具貓軀賴以為生的恢復(fù)力，變得如同高原的空氣般稀薄脆弱。

一種難以抑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強(qiáng)烈渴望，如同灼燒的火焰，從它的腹腔深處升騰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它需要金屬！需要那些冰冷的、堅硬的、蘊(yùn)含特殊元素的礦物！尤其是青銅！那是維持這具神王血脈殘軀不至于徹底崩潰的、最后的口糧！這渴望如此兇猛，以至于它的牙齒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顫，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咯聲，胃部傳來一陣陣痙攣般的抽搐。

它艱難地抬起頭，透過馱筐的縫隙向外望去。視線掃過行進(jìn)隊伍中那些士兵的腰間、馬匹的鞍韉。刀鞘是青銅的！箭壺里露出的箭鏃是青銅的！甚至馬轡頭的某些扣環(huán)也是青銅的！那暗青色的光澤，在灰暗的天光下，對它而言如同最甜美的毒藥，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

不行！司通狠狠地將頭埋回冰冷的毛氈里，鋒利的爪子深深摳進(jìn)身下的貨物，試圖用疼痛壓制那可怕的吞噬欲望。它不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撲上去啃咬那些士兵賴以生存的武器和裝備！那會暴露它的異常，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它必須忍耐！

可身體的渴求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強(qiáng)烈。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飄向外面。這一次，它的目光落在了小徑邊緣，那些嶙峋的黑色巖石上。這里的地質(zhì)……司通疲憊的神經(jīng)艱難地調(diào)動著殘存的感知力。一種微弱的、熟悉的金屬反應(yīng)，混雜在巖石冰冷的氣息中，絲絲縷縷地鉆入它的鼻腔。

是銅！雖然是低品位的原生銅礦脈，混雜在堅硬的玄武巖里！對于此刻的它來說，這無異于沙漠中瀕死之人看到了海市蜃樓里的清泉！

隊伍正經(jīng)過一處狹窄的隘口，一邊是陡峭的冰壁，另一邊是令人眩暈的深淵。馱載著張騫的老駱駝腳步沉重，靠近了巖壁一側(cè)。就在駱駝擦過一塊凸出的、色澤深暗的巨巖時，司通動了！

積蓄已久的力量在瞬間爆發(fā)！灰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被狂風(fēng)卷起的影子，快得幾乎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極限！它從馱筐夾縫中閃電般竄出，沒有一絲猶豫，撲向那塊巨巖下方一處相對松散的碎石堆積地！那里，幾塊棱角分明、帶著明顯金屬暗青光澤的礦石半埋在灰黑色的巖屑中！

司通鋒利的爪子如同最精密的礦鎬，瘋狂地刨挖！碎石和粉塵四濺！它顧不上前爪傷口的劇痛，也顧不上可能被后面隊伍踩踏的危險，整個身體幾乎匍匐在地，目標(biāo)只有一個——那幾塊散發(fā)著“食物”氣息的礦石！

終于！一塊拳頭大小、沉甸甸的、表面布滿綠色銅銹和黑色玄武巖包裹體的原生銅礦石被它刨了出來！沒有半分遲疑！司通張開嘴，露出比普通家貓更加尖銳鋒利的犬齒，狠狠地、決絕地咬了下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硬物被強(qiáng)行咬碎的刺耳聲響，在呼嘯的風(fēng)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堅硬的礦石在它超乎尋常的咬合力下瞬間崩裂！尖銳的棱角和粗糙的表面狠狠刮擦過它柔嫩的口腔黏膜和食道內(nèi)壁，帶來一陣劇烈的灼痛！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鐵銹、銅腥和巖石粉塵的古怪味道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直沖腦門！這味道絕對談不上美味，甚至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金屬腥氣，但對此刻的司通來說，這味道卻如同久旱甘霖，瞬間平息了體內(nèi)那股瘋狂的灼燒感！它貪婪地咀嚼著，吞咽著，任由那些冰冷堅硬的碎塊帶著刮擦的痛楚滑入火熱的胃囊，帶來一種奇異的、帶著痛感的飽足和力量感。

這驚悚的一幕，恰好被艱難控馬、跟在張騫駱駝后面不遠(yuǎn)處的甘父看了個正著！

甘父的眼珠子差點瞪出眼眶！他猛地勒住韁繩，坐騎發(fā)出一聲不滿的嘶鳴。他死死盯著那塊被啃得面目全非的礦石，又看向那只正旁若無人、如同嚙齒動物般大快朵頤的灰白色小貓，臉上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張……張大使！快看！那……那只貓！它在……在吃石頭！”甘父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了調(diào)，尖利地穿透了風(fēng)雪的呼嘯。

張騫聞聲，艱難地在顛簸的駱駝背上扭過頭。當(dāng)他看清司通的行為時，饒是歷經(jīng)風(fēng)浪、心志堅韌如他，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只見司通正趴在那堆礦石旁，小小的頭顱埋在一堆碎石和崩裂的礦石碎塊里，灰白色的毛發(fā)上沾滿了黑色的巖粉和綠色的銅銹。它鋒利的牙齒正啃噬著一塊相對小些的礦石，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咔嚓”聲。那專注而……甚至帶著一絲滿足的姿態(tài)，與它平時慵懶或機(jī)警的模樣判若兩貓！這景象完全顛覆了張騫對“貓”這種生靈的所有認(rèn)知！

隊伍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出現(xiàn)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士兵們紛紛側(cè)目，臉上寫滿了驚疑和恐懼。在這荒無人煙、風(fēng)雪肆虐的絕地，任何超出常理的事情都足以引發(fā)恐慌。

“妖……妖物？！”一個年輕的士兵聲音發(fā)顫，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環(huán)首刀柄。

“閉嘴！”甘父厲聲呵斥，強(qiáng)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他深知這只貓的奇異，更明白它對大使的重要性。他深吸一口氣，驅(qū)馬上前幾步，來到張騫身邊，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急促地說：“大使！此貓非凡！自月氏營地起，我就覺其有異！食鐵……這絕非尋常貓狗所為！怕不是……怕不是那‘星鐵’引來的精怪？或是……天降災(zāi)異之兆？”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深深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