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通在昏迷中,意識卻并非一片黑暗。它仿佛漂浮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充滿悲傷的海洋之中。
無數(shù)個細碎的聲音,如同海底的暗流,涌入它殘破的意識。那不是語言,而是純粹的情緒——痛苦、絕望、哀傷、撕裂、窒息……如同億萬生靈在同時發(fā)出無聲的悲鳴!這些情緒中,夾雜著一種它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遙遠的波動——靈虛族的精神頻率!
月羽的同胞!
那些曾經(jīng)生活在尼巴魯星球上、與月羽一樣擁有金色瞳孔和閃電狀疤痕的高智慧鼠形生物!在尼巴魯毀滅、撞擊地球時,它們的意識碎片、生命印記,如同月羽的殘骸一樣,被拋灑進了地球的生態(tài)圈,最終融入了浩瀚的海洋!它們成為了海洋意識的一部分,如同無形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感知著海洋的律動和生命的繁衍。
然而此刻,這場席卷全球的滅世洪濤,這混合了地心劇毒黑水的污濁狂瀾,對它們而言,不啻于一場殘酷的滅絕清洗!純凈的海洋被污染,億萬海洋生命在劇毒和輻射中痛苦死去,它們賴以存在的精神網(wǎng)絡(luò)被狂暴地撕裂、污染!那涌入司通意識的滔天痛苦,正是海洋本身,以及其中殘存的靈虛族意識碎片,發(fā)出的、無聲的、泣血的哀歌!
(“痛……好痛……”
“窒息……黑暗……”
“撕裂……溶解……”
“月羽……吾友……吾族……”)
混亂而強烈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針,深深刺入司通枯竭的靈魂。它“看到”了渾濁海水中掙扎窒息的海獸,“聽到”了珊瑚礁在劇毒侵蝕下崩解的悲鳴,“感受”到無數(shù)微小的海洋生命意識在痛苦中熄滅。在這片毀滅的哀歌海洋深處,它仿佛再次看到了月羽那雙充滿無盡痛苦和哀求的金色眼睛,它浸泡在綠色營養(yǎng)液中的殘骸,與眼前這被黑水污染的、瀕死的海洋,痛苦地重疊!
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悲憫和責任感,壓過了身體的枯竭。司通那微弱到極致的意識,艱難地凝聚起最后一點力量,并非回應,而是一個無聲的、穿透靈魂的承諾,如同投入哀傷海洋的一顆石子,蕩漾開去:
(“安息……月羽的……同胞……”
“吾……在此……”
“此界生靈……吾……守護……”
“汝等之痛……吾……銘記……”
“此恨……此責……司通……擔之……”)
沒有回應。只有那無盡的、冰冷的哀傷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深的疲憊和沉重。但司通知道,這份承諾,如同烙印,已經(jīng)刻入了它靈魂的最深處。守護露西的族群,守護人類,守護這片飽經(jīng)磨難的大地……如今,又多了一份對海洋、對那些逝去生靈的沉重責任。
漂流,不知持續(xù)了多久。浮島在洪水的推動下,奇跡般地避開了巨大的漩渦和暗礁,也遠離了那些漂浮著巨獸尸骸的危險水域。天空依舊灰暗,但暴雨似乎小了一些。遠方,乞力馬羅之柱那雪峰的輪廓,在斯芬克斯石像那永恒守望的目光指引下,似乎……近了一些?
無根的浮島,在滅世洪濤的余威中沉浮,如同宇宙塵埃般渺小。濁浪翻滾,永不停歇地拍打著簡陋的蘆葦筏板,每一次撞擊都帶來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絕望。天空是永恒的鉛灰,厚重的輻射塵埃云層隔絕了陽光,只有斯芬克斯石像那半沉半浮的、沉默而永恒的輪廓,在遠方灰暗的水天線上,如同唯一的燈塔,指引著漂流的方向,也維系著浮島上幸存者們搖搖欲墜的希望。
司通的存在感,在這方寸的浮島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逝。它蜷縮在浮島中央平臺最避風的角落,身下墊著最厚實的獸皮,卻無法阻止生命的熱度從它體內(nèi)一絲絲抽離?;野紫嚅g的毛發(fā)失去了所有光澤,干枯如同深秋的敗草,緊貼著瘦骨嶙峋、幾乎看不出起伏的胸腔。那曾經(jīng)閃耀著神性光輝的金色瞳孔,如今只剩下兩片渾濁的、蒙著厚厚陰翳的劣質(zhì)玻璃,空洞地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穹。它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絲,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艱難的摩擦聲,間隔長得令人心碎。身體冰冷得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仿佛一具被時光風化的石雕。持續(xù)的靈能枯竭、血脈的燃燒殆盡、盤古锏碎片化為虛無的終極反噬,如同三把無形的銼刀,正在將它最后一點存在的根基徹底磨滅。它的身形在幸存者敬畏而悲憫的目光中,甚至開始顯得有些……虛幻,仿佛隨時會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冰冷潮濕的風中。
風后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它身邊。這位肩負起整個族群未來的女族長,此刻的眼神里充滿了無法掩飾的哀傷和無力。她嘗試過所有軒轅族帶來的、對輻射和虛弱有效的藥物——散發(fā)著草木清香的“青木回春丹”,冰涼沁骨的“冰玉髓膏”,甚至一種能刺激生命潛能、副作用極大的“燃血散”。然而,這些曾對其他傷員產(chǎn)生過效果的藥物,在司通面前卻如同石沉大海。它的身體像是一個徹底漏空了的水袋,再也無法容納任何外來的生機。每一次喂藥,都只能讓它發(fā)出更微弱、更痛苦的喘息。
“司通大人……”風后跪坐在它身邊,聲音沙啞哽咽,手指顫抖著,卻不敢再去觸碰那冰冷得幾乎要凍結(jié)她指尖的皮毛。她能感覺到,那維系著最后一點生命氣息的火焰,正在風中瘋狂搖曳,下一秒就可能徹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