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通明白,張角雖死,黃巾主力雖滅,但由那塊失控石板播撒下的恐懼、對“神跡”的扭曲記憶、以及那些融入環(huán)境的納米污染,如同無形的毒瘴,正在這片飽受創(chuàng)傷的土地上悄然滋生、蔓延。它們依附于人類最原始的恐懼和對力量的渴望,化身為各種荒誕的邪神崇拜(淫祀),腐蝕著人心。
它拖著依舊虛弱的身軀,繼續(xù)南下。沿途所見,皆是瘡痍。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偶爾遇到一兩個尚有人煙的村落,也如同驚弓之鳥,對外來者充滿警惕和敵意。人類的語言在苦難和隔絕中變得更加破碎、混亂,交流的鴻溝如同天塹。
終于,在穿越了無數(shù)荒蕪的郡縣后,司通抵達(dá)了兗州的東郡地界(今河南濮陽附近)。這里的氣氛有些不同。郡城似乎正在經(jīng)歷一場肅清。
城墻之上,張貼著嶄新的官府告示。上面用凌厲的筆鋒寫著嚴(yán)令:搗毀一切“淫祠邪祀”,禁止“巫覡惑眾”,違者嚴(yán)懲不貸!城門口,一隊隊披著嶄新皮甲、神情肅殺的郡兵正押解著一群披頭散發(fā)、神情或萎靡或癲狂的男女出城。他們有的穿著類似張角那樣的黃色破袍,有的則打扮得更加詭異,身上掛著各種獸骨和怪異的符箓。士兵們粗暴地推搡著他們,將搜繳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神像”、畫著扭曲符號的“天書”、以及成捆的草藥,堆在城外的空地上,潑上火油,點燃。
火光沖天而起,黑煙滾滾。那些被押解的“巫覡”有的哭嚎求饒,有的則發(fā)出怨毒的詛咒。周圍聚集的百姓,臉上表情復(fù)雜,有快意,有麻木,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恐懼。
司通伏在遠(yuǎn)處的樹叢中,金色的瞳孔倒映著跳躍的火光。它認(rèn)出了那些被投入火堆的“天書”材質(zhì)——并非尼巴魯石板,只是些粗劣的羊皮或紙張,上面畫著模仿尼巴魯符號的扭曲圖案。那些“神像”,也只是拙劣的泥塑木雕。真正的污染源(納米殘留)早已融入環(huán)境,難以根除。這場肅清,更像是一場政治上的清洗和信仰的整肅,由一位名叫曹操的騎都尉(后為濟(jì)南相)強(qiáng)力推行。
“燒!都燒干凈!”一個低沉而充滿威嚴(yán)的聲音在城門口響起。司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不高卻異常精悍的將領(lǐng)按劍而立,面容冷峻,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焚燒的現(xiàn)場和周圍的人群。正是曹操?!盎髞y人心,妖言惑眾者,殺無赦!從今往后,東郡境內(nèi),唯奉王化,禁絕淫祀!”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
火光映照著他冷硬的面容,也映照著那些在烈焰中扭曲、化為灰燼的偶像和符箓。司通看著這一幕,心中并無多少波瀾。曹操的手段或許酷烈,但至少,他在試圖斬斷那些由恐懼和扭曲記憶滋生出的、可能再次引發(fā)混亂的邪祟根苗。只是,那些深埋在土壤里、融入草木的納米污染,那些潛伏在人性深處的恐懼和對非常之力的渴望,又豈是幾把大火能徹底焚盡的?它們只是暫時蟄伏,如同地底的暗流,等待著下一次爆發(fā)的契機(jī)。
司通最后看了一眼那沖天的火光和曹操冷峻的背影,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通往南方的荒野小徑。它的腳步依舊虛浮,前爪的傷口在長途跋涉下隱隱作痛,但眼神卻比離開亂葬崗時堅定了許多。盤古锏的脈動如同遙遠(yuǎn)的燈塔,雖微弱,卻始終指引著方向。它不再試圖去撲滅每一處可能復(fù)燃的余燼,它要去尋找新的力量,去等待下一次真正需要它這只來自群星的貓亮出爪牙的時刻。
南行。目標(biāo)——荊州云夢大澤。那片傳說中煙波浩渺、磁場混沌、水網(wǎng)縱橫的古老澤國?;靵y的力場是天然的屏障,充沛的水汽和陽光是“赤道吐納術(shù)”最佳的修煉場。更重要的是,那里遠(yuǎn)離中原的戰(zhàn)火紛擾和人心的傾軋,是蟄伏與積蓄的理想之地。
路途依舊艱難。它避開兵匪,渡過渾濁的河流,翻越荒蕪的山嶺。身體在緩慢而頑強(qiáng)地恢復(fù),新生的毛發(fā)覆蓋了焦黑的傷疤,雖然不如從前光亮,卻足夠御寒。前爪的傷口結(jié)了厚厚的痂,行走時依舊不便,但已不再流血。體內(nèi)的暖流在持續(xù)的吐納和盤古锏脈動的滋養(yǎng)下,如同細(xì)小的溪流,雖細(xì)小卻持續(xù)不斷地流淌著。
一日黃昏,它拖著疲憊的身軀,終于抵達(dá)了漢水之畔。寬闊的江面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粼光,對岸是蒼茫起伏的山影,那里就是荊州的土地。江風(fēng)帶著濕潤的水汽撲面而來,吹拂著它身上一路的風(fēng)塵。
司通蹲坐在江邊一塊巨大的礁石上,金色的瞳孔眺望著煙波浩渺的南方。暮色四合,江面上漁火點點,晚歸的漁舟拖著長長的漣漪。江對岸的村落,升起了裊裊炊煙,傳來模糊的、帶著楚地特有腔調(diào)的人語和犬吠。一種人間煙火的寧靜氣息,暫時沖淡了它一路行來所見的滿目瘡痍。
它低下頭,舔了舔前爪上厚厚的血痂。然后,它抬起頭,最后望了一眼北方——那是中原的方向,是長社的焦土,是洛陽的宮闕,是它數(shù)千年守望中所有的犧牲、所有的榮耀、所有的遺憾與疲憊匯聚之地。
沒有留戀,沒有告別。
它縱身一躍!
灰白的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決絕的弧線,如同投向母親懷抱的游子,無聲地沒入了漢水幽暗而冰涼的波濤之中。水花輕濺,旋即被奔流的江水抹平。
江面上,一艘晚歸的漁舟恰好經(jīng)過。船頭的老漁夫似乎瞥見了一道巨大的灰影入水,他揉了揉眼睛,再望去時,只見江水湯湯,暮色蒼茫,唯有幾點漁火在遠(yuǎn)處閃爍。
“怪事……”老漁夫嘀咕了一聲,只當(dāng)是自己老眼昏花,搖搖頭,繼續(xù)搖動船櫓。渾濁的江水在船尾拖出長長的波紋。
水面之下,司通舒展著久未暢游的肢體,感受著水流溫柔的托舉和沖刷。冰冷的江水洗去了一身的疲憊和傷痛,也洗去了最后的猶豫。它調(diào)整著呼吸,金色的瞳孔在幽暗的水中閃爍著堅定的微光。它不再回頭,向著南方,向著那片未知的澤國,向著下一次星辰錯位的召喚,奮力潛游而去。
余燼未冷,新途已啟。深埋地脈的盤古锏碎片,如同永恒的坐標(biāo),在它的靈魂深處,持續(xù)傳來微弱而溫暖的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