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9章 綠樹成蔭（第1頁）

數(shù)月后，龜茲王城，孔雀河畔。

龜茲王宮的花園，綠樹成蔭，溪流潺潺，與樓蘭的干燥荒涼判若兩個世界。然而，花園中央涼亭內(nèi)的氣氛，卻比樓蘭的烈日更加灼人。

龜茲王端坐在鋪著華麗氈毯的矮榻上，肥胖的臉上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和玩味。他身旁坐著幾位身著錦袍、頭戴金飾的龜茲貴族，眼神中同樣充滿了傲慢與不信任。涼亭中央，張騫和甘父肅立，身上雖然換上了相對整潔的衣物，但在龜茲權(quán)貴環(huán)視之下，依舊顯得格格不入。

“漢使遠(yuǎn)道而來，風(fēng)塵仆仆，本王甚是感佩。”龜茲王的聲音慢悠悠的，帶著濃重的卷舌音，他捻著下巴上濃密的胡須，“只是…聽聞上邦禮樂昌明，冠絕天下。今日佳宴，不知張大使可否為我等化外之民，演奏一曲漢家雅樂，以開眼界？”他指了指涼亭一側(cè)擺放著的一套龜茲本地鑄造的青銅編鐘和石磬。

此言一出，涼亭內(nèi)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龜茲貴族們交換著戲謔的眼神。誰都知道漢使一路逃亡，樂器輜重早已丟盡。這分明是故意刁難，要讓漢使在龜茲權(quán)貴面前出丑，挫其銳氣，以便在后續(xù)的談判（如果有的話）中占據(jù)絕對主動。

張騫的心猛地一沉。他雖通曉詩書禮樂，但僅限于欣賞，何曾操弄過樂器？更何況是這異域的編鐘石磬？甘父更是臉色發(fā)白，他精于騎射，對音律一竅不通。一股巨大的窘迫和屈辱感瞬間攫住了張騫。拒絕？那將使大漢顏面掃地。硬著頭皮上？只會是更大的笑話！

就在張騫額角滲出冷汗，陷入兩難境地時，一直安靜趴在涼亭角落陰影里打盹的司通，被這突然凝重的氣氛和幾道不善的目光驚醒了。它慵懶地抬起頭，打了個哈欠，露出了尖尖的小牙。它不喜歡這里的氣氛，更不喜歡那些龜茲貴族身上濃烈的香料味和投射過來的、帶著審視與嘲弄的目光。它本能地想要離開這個讓它不舒服的地方。

它站起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右爪的傷疤在動作時依舊有些緊繃）。然后，它邁著輕巧的步子，準(zhǔn)備從涼亭邊緣溜走。它的路線，恰好要經(jīng)過那套擺放著編鐘和石磬的架子。

龜茲的編鐘架子為了便于移動，設(shè)計得比較低矮，幾口大小不一的青銅鐘懸掛在木架上，離地面并不高。石磬則平放在下方的石臺上。

司通只想快點離開。它輕盈地躍上石臺，準(zhǔn)備從石磬上方跳過。然而，就在它前爪落地的瞬間，右前爪那處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在用力時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這突如其來的不適讓它小小的身體下意識地一歪！

啪嗒！

右前爪的肉墊，不偏不倚，正好按在了一口懸掛著的、中等大小的青銅鐘上！

當(dāng)——！

一聲清脆、悠揚、帶著青銅特有質(zhì)感的鐘鳴，驟然在涼亭中響起！打破了死寂般的凝重！

所有人為之一愣！

司通也被自己弄出的聲響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縮回了爪子，警惕地看向四周。

然而，那聲鐘鳴的余韻，卻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它那殘存著神王血脈、對宇宙韻律有著天然共鳴的意識深處，激起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漣漪！它仿佛“聽”到了青銅內(nèi)部原子排列的振動，感受到了聲音在空氣中傳播的波紋…一種源于生命本源的、對和諧韻律的感知被意外地觸動了！

它那雙熔金般的豎瞳微微亮起，帶著一絲好奇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興致。它似乎忘記了離開的打算，反而試探性地再次抬起爪子，這一次是左爪，朝著旁邊另一口小一點的青銅鐘，輕輕按去。

叮——！

又是一聲清脆的鳴響，音調(diào)比剛才那口鐘稍高。

司通似乎找到了樂趣！它不再猶豫，小小的身體在那低矮的編鐘架和石磬臺上靈活地跳躍起來！右爪的刺痛似乎也被它暫時忽略了。它的動作毫無章法，完全是隨性而為，如同在玩鬧。左爪拍一下大鐘，發(fā)出低沉的“嗡”聲；右爪踩一下石磬，發(fā)出清越的“?！表懀晃舶蛼哌^一排小鐘，帶起一串細(xì)碎跳躍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

然而，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

這些看似雜亂無章、由一只貓隨意拍打踩踏發(fā)出的聲響，在涼亭這個相對封閉的空間里，在青銅與石磬的共振中，竟然逐漸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富有節(jié)奏感的韻律！那韻律古樸、莊重，帶著一種來自遙遠(yuǎn)東方的、大河奔流、原野蒼茫的意境！更讓張騫渾身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是，這由貓爪奏響的雜亂樂章的核心旋律，竟與他無比熟悉的、漢家宴飲朝會的雅樂之始——《詩經(jīng)·小雅·鹿鳴》的開篇調(diào)子隱隱相合！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張騫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撼！這…這怎么可能？！

涼亭內(nèi)，龜茲王和所有貴族臉上的嘲弄和不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瞠目結(jié)舌的驚愕！他們精通音律，龜茲樂舞更是名揚西域。他們比張騫更清晰地感受到，這由一只貓“演奏”出的聲音，雖然粗糙簡陋，缺乏修飾，但其內(nèi)在的韻律骨架，其蘊含的那種宏大而古樸的精神氣質(zhì)，絕非胡編亂造！那是一種他們從未接觸過、卻本能地感到肅然起敬的古老樂章！

尤其是當(dāng)司通無意間用尾巴連續(xù)掃過幾口音階遞升的小鐘，發(fā)出一串流暢的滑音，恰好模擬出“鼓瑟吹笙”的華彩片段時，龜茲王猛地從矮榻上站了起來！肥胖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紅！

“神跡！此乃神跡！”龜茲王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指著在鐘磬架子上“玩”得不亦樂乎的司通，“此貍奴竟通曉上邦雅樂！非神獸而何？！快！快記下這音律！”

他不再理會張騫，對著身邊的樂師急促地吩咐。龜茲樂師早已拿出龜甲和刻刀，飛快地記錄著司通每一次落爪、每一次甩尾帶起的音符和節(jié)奏。

張騫和甘父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慶幸和一種荒誕的狂喜。危機，再次被這只無心奏樂的貓，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了！

事后，龜茲王對張騫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視其為得神獸眷顧的上邦貴使。不僅盛情款待，臨別時，龜茲王更是慷慨地贈送了一份厚禮——一張繪制在柔軟羊皮上的、龜茲國寶級汗血寶馬所用馬鐙的詳細(xì)制作圖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