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7章 宿命重生（第1頁）

九原郡，幽深的地穴。

銀色藤蔓纏繞的永生繭，表面的光芒已黯淡下去，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的星辰。藤蔓似乎也失去了些許活力，顯得有些萎靡。然而，在繭內(nèi)那模糊的人形輪廓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淡金色光芒，卻并未熄滅。

它輕輕地、如同疲憊心跳般，跳動了一下。

這一次的跳動，不再僅僅是感應(yīng)。它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隕落于渭水之畔的巨大殘骸中，散發(fā)出的、熟悉而冰冷的丑山族輻射波動。同時，它也“聽”到了，在那殘骸深處，一些微弱的、如同金屬昆蟲摩擦般的信號噪音，正斷斷續(xù)續(xù)地、頑強地穿透厚重的熔巖和扭曲的金屬板，向深空發(fā)送著最后的坐標(biāo)信息…

繭內(nèi)的意識，如同沉入深海的旅人，在無邊的黑暗中，緩緩睜開了“眼睛”。守護的旅程，遠(yuǎn)未結(jié)束。星辰的豺狼，已留下了新的爪痕。而它，亦將再次蘇醒。

夕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熔化的銅盤，沉甸甸地壓在河西走廊西端荒涼的地平線上。殘存的光線被嶙峋的雅丹地貌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千奇百怪的風(fēng)蝕巖柱上涂抹出濃重而猙獰的紫紅與暗金。風(fēng)，是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主宰，它不知疲倦地嗚咽著，卷起干燥的砂礫，抽打在裸露的巖石和稀疏、枯黃的駱駝刺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如同大地干渴的嘆息。

一支隊伍，在這片被風(fēng)沙磨礪了千萬年的荒原上，艱難地蠕動著。十幾匹駱駝和幾匹瘦骨嶙峋的馬，皮毛上沾滿了厚厚的塵土，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它們低垂著頭，鼻孔噴著粗重的白氣，沉重的蹄子每一次抬起落下，都顯得異常吃力，在松軟的沙礫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坐在駝峰間和馬背上的人，同樣被風(fēng)沙染成了土黃色，破舊的皮襖難以抵御戈壁深處透骨的寒意，一張張面孔上刻滿了疲憊、饑餓和一種劫后余生的驚悸。為首者，正是手持半截磨損嚴(yán)重、卻依舊緊握的漢節(jié)——那是他身份和使命象征——的張騫。

他的臉頰深陷，顴骨高聳，嘴唇因干渴而布滿裂口，滲出血絲。唯有那雙眼睛，如同沙漠深處未曾干涸的泉眼，依舊燃燒著不屈的光芒，穿透風(fēng)沙，執(zhí)著地望向西方。十年！整整十年！從意氣風(fēng)發(fā)的郎官，到匈奴單于庭的階下囚，再到如今這狼狽不堪的逃亡者。匈奴人的監(jiān)視、苦役、誘惑、甚至以妻兒相脅，都未能磨滅他心中那個“鑿空西域，聯(lián)絡(luò)月氏，共擊匈奴”的信念。終于，趁著匈奴內(nèi)亂，看守松懈，他帶著忠誠的胡人向?qū)Ъ娓笔固靡馗福ǜ矢福约笆嗝瑯邮钢静挥宓碾S從，如同掙脫牢籠的困獸，一路向西，亡命奔逃。他們不敢走大道，專挑最荒僻、最險峻的路徑，躲避著可能的追兵，也躲避著這片土地上無處不在的死亡威脅——缺水、迷途、突如其來的沙暴，以及那些神出鬼沒、比沙暴更兇殘的沙盜。

水囊早已干癟，輕輕搖晃，只能聽到幾粒沙子滾動的聲音。食物的匱乏更是讓每一分體力都在飛速流逝。饑餓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著每個人的腸胃，也啃噬著最后一點堅持的意志。

“大人…”甘父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向遠(yuǎn)處一片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猙獰的巨大風(fēng)蝕巖林，“天快黑了…得找個能避風(fēng)的巖窩…不然…不然這夜里的風(fēng)，能把人凍成冰坨子…”

張騫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片巖林如同被天神遺棄的巨獸骸骨，參差錯落，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他點了點頭，喉嚨里發(fā)出一個干澀的音節(jié)：“好?！泵恳粋€字都消耗著寶貴的力氣。

就在隊伍緩慢地朝著那片巖林移動時，距離他們數(shù)百步開外，一處孤零零矗立、形似斷矛的灰黃色巨大風(fēng)蝕巖柱頂端。

一個小小的、灰白色的身影，正靜靜地蜷伏在巖石的背風(fēng)面。

正是司通。

它此刻的模樣，與當(dāng)年在漠北戰(zhàn)場、在未央宮秘庫中那個雖靈能枯竭卻依舊不凡的“神獸”相去甚遠(yuǎn)。體型比尋常家貓還要小一圈，原本如同風(fēng)暴云般涌動的灰白斑紋變得黯淡而雜亂，沾滿了沙塵和干涸的泥點。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右前爪靠近腕部的位置，一道寸許長的傷口赫然在目！傷口邊緣的皮毛糾結(jié)著暗紅色的血痂，皮肉微微外翻，邊緣泛著不健康的灰白，顯然已經(jīng)有些時日，卻愈合得異常緩慢，甚至隱隱有潰爛的跡象。每一次微風(fēng)拂過，帶起的沙粒打在傷口上，都能引起它身體一陣細(xì)微的、難以抑制的顫抖。那雙曾如同熔金般閃耀著智慧與力量的豎瞳，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顯得有些渾濁，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擴大，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感。

靈能…徹底枯竭了。就像一口被徹底汲干的深井。它甚至無法像一只最普通的野貓那樣，依靠微弱的生命能量來加速傷口的愈合。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消耗著它生命本源中最后一點微薄的儲備。來自星辰深處的守護者，此刻與一只在戈壁灘上掙扎求生的流浪野貓，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

它伸出粉嫩卻同樣沾滿沙塵的舌頭，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舔舐著前爪上的傷口。每一次舔舐都伴隨著細(xì)微的刺痛，讓它喉嚨里發(fā)出極低的、壓抑的呼嚕聲，并非舒適，而是痛苦。溫?zé)岬耐僖簬е⑷醯臍⒕饔茫撬壳拔ㄒ荒茏龅淖晕抑委?。然而，傷口深處那種源自丑山族殘留輻射能量的頑固侵蝕感，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它三年前那場終結(jié)之戰(zhàn)的慘烈代價。盤古锏碎片賦予的守護之力早已耗盡，連帶著它自身那點神王血脈的恢復(fù)能力也降到了谷底。

饑餓感同樣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它。胃囊空空如也，發(fā)出細(xì)微卻令人焦躁的咕嚕聲。它已經(jīng)記不清上次吃到像樣的食物是什么時候了。戈壁灘上的沙鼠異常機警，蜥蜴也跑得飛快，以它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想要捕獵簡直是癡人說夢。只能偶爾找到一些干枯的草籽，或者更幸運些，發(fā)現(xiàn)一具早已風(fēng)干的昆蟲尸體。這點東西，連塞牙縫都不夠，更別提補充維持生命所需的能量了。

就在這時！

嗚——！

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風(fēng)沙的嗚咽！

一支用硬木削制、尾羽簡陋的箭矢，如同毒蛇般從下方張騫使團隊伍中射出！目標(biāo)并非人，而是空中一只正在低飛、尋找夜棲地的孤雁！

噗嗤！

箭矢精準(zhǔn)地貫穿了孤雁的脖頸！大雁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哀鳴，撲棱著翅膀，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般從半空中打著旋兒墜落下來，恰好摔在離司通藏身的巖柱不遠(yuǎn)的一片沙礫地上，濺起一小片塵土。

血腥味！新鮮、濃烈的血腥味！

這對于一只饑腸轆轆、感官依舊遠(yuǎn)超常貓的司通來說，無異于黑暗中最誘人的燈塔！它那雙原本疲憊渾濁的豎瞳瞬間收縮，閃過一絲本能的、捕食者的銳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傷口的疼痛和極度的虛弱！

嗖！

小小的灰白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數(shù)丈高的巖柱頂端一躍而下！落地輕盈無聲，四爪在沙地上留下一串梅花般的淺印，幾個起落便撲到了那只尚在抽搐的孤雁尸體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