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終究沒能熬過那個夜晚。
天快亮時,他本就微弱的呼吸徹底停止了,身體在破席子下慢慢變冷、變硬。趙大哥沉默地檢查后,只是揮了揮手,讓兩個漢子像處理其他死者一樣,將他抬了出去,準備集中掩埋。
林薇站在清晨寒冷的院子里,看著那被破席子卷著的、已無人形的輪廓被抬走,心中一片空茫。她盡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冒險進行了那場簡陋至極的手術,取出了子彈,但最終還是敗給了嚴重的感染和這個時代醫(yī)療條件的極端匱乏。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淤泥,緩緩漫過心頭。
這就是亂世。個體的掙扎和努力,在巨大的時代洪流和資源匱乏面前,往往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默默地走到水缸邊,用冰冷的、所剩無幾的干凈水,反復搓洗著雙手,仿佛想洗掉昨夜沾染的血污、汗水和那失敗帶來的粘稠感覺。指尖因為寒冷和過度清洗而泛白、起皺。
“林姑娘,”趙大哥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后,聲音有些沙啞,“不怪你。我們都知道,你盡力了。老徐他……命該如此。”
林薇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她知道趙大哥是在安慰她,但這種安慰并不能驅(qū)散那種眼睜睜看著生命消逝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這是他……留下的東西?!壁w大哥將一個小布包遞到她面前,布包上還沾著點點暗褐色的血漬,“我們檢查過了,沒什么特別的。你昨天救了他,這東西……你留著,或許是個念想?!?/p>
林薇遲疑了一下,接過那個小小的、沉甸甸的布包。她本不想收,但看著趙大哥那不容拒絕的眼神,還是默默攥在了手里。
她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將其塞進了懷里,繼續(xù)投入到新一天的忙碌中。蠶坊里還有幾十個傷員需要照料,呻吟和痛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逝去而停止。
這一天的勞作格外艱辛?;蛟S是老徐的死帶來的陰影,也或許是持續(xù)的疲憊累積到了臨界點,林薇感覺自己的動作都比平時遲緩了幾分。她機械地重復著清洗、上藥、包扎的動作,大腦卻有些放空。
直到午后,趁著片刻的喘息,她靠在斑駁的墻壁上,才想起了懷里那個布包。
她走到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
布包里東西不多。幾枚磨損嚴重的銅錢,一張被汗水浸得字跡模糊的、折疊起來的紙條,還有……一塊懷表。
當那塊懷表落入林薇掌心時,她的呼吸驟然停止了!
那是一塊精致的、沉甸甸的黃銅懷表,表殼上有著繁復的蔓草花紋,邊緣處因為長期摩挲而顯得格外光滑亮澤。表殼上有一道清晰的劃痕,從右上角斜斜延伸到表冠下方。
這塊表……她認得!
絕對不會錯!
這是沈驚鴻的表!
她無數(shù)次見過他拿出這塊表來看時間,甚至還記得有一次在沈公館的書房里,她好奇地把玩過,指尖清晰地感受過那道劃痕的觸感!沈驚鴻當時還輕描淡寫地說,是早年一次“意外”留下的紀念。
這塊表,怎么會在這個身份特殊、死在蠶坊的老徐身上?!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疲憊和麻木。她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那塊冰冷的懷表。
是沈驚鴻出事了?這塊表是遺物?被老徐撿到或者……
還是說,老徐和沈驚鴻有關聯(lián)?他是沈驚鴻的同志?下屬?這塊表是信物?或者是任務的一部分?
無數(shù)的猜測和可能性像瘋狂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絞痛和冰冷刺骨的恐懼。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幾口氣,顫抖著手指,打開了表殼。
表盤上的指針早已停止走動,凝固在一個毫無意義的時間點上。但在表殼的內(nèi)側,她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到了一行極其細微、幾乎難以辨認的刻字——
“驚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