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要打仗了?”她輕聲問,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沈驚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舊投向遠方,那里是外灘的方向,高樓林立,霓虹初上,勾勒出這座城市虛假的平靜。良久,他才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帶著薄薄的繭,那觸感莫名地讓人心安。林薇反手握住他,指尖微微用力。
“無論發(fā)生什么,”他轉(zhuǎn)過頭,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專注,映照著她的身影,“記住,保護好自己。其他的一切,都有我?!?/p>
這句話,像是一個承諾,也像是一句沉重的囑托。林薇看著他眼中那不容錯辨的認真與擔憂,所有關(guān)于歷史、關(guān)于未來的恐懼,在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康母蹫?。她點了點頭,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也是?!彼驼Z。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窗前,看著夜幕徹底籠罩上海灘。窗外是十里洋場的喧囂與迷離,窗內(nèi)是亂世中相依的片刻溫情。然而,他們都清楚,這溫情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脆弱得不堪一擊。
幾日后的一個下午,林薇如約來到“錦薇”。
店鋪位于法租界一條相對安靜卻不失格調(diào)的街道上,門面不大,但櫥窗布置得極為雅致,里面陳列著幾件最新款的旗袍,融合了中西元素,既有東方的含蓄韻味,又不失現(xiàn)代的簡約利落,吸引了不少過往女士的目光。
林薇剛從黃包車上下來,早已等在門口的合伙人錦娘就笑著迎了上來。錦娘年約三十,曾是滬上知名的裁縫,為人爽利干練。
“薇薇安,你可來了!”錦娘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用的是林薇在社交界的化名,“快來看看咱們新到的這批料子,蘇州來的真絲,花色好得不得了,幾位老主顧都惦記著呢!”
林薇笑著應(yīng)和,隨她走進店里。店內(nèi)流淌著舒緩的西洋樂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熏香和布料特有的氣息。幾位穿著體面的客人正在挑選布料或試穿衣服,店員們輕聲細語地服務(wù)著。
一切看起來都井然有序,生意興隆。林薇目光掃過柜臺一角,果然看到一疊印刷精美的宣傳冊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那里,封面上印著醒目的標題《救亡之聲》,旁邊立著一個手寫的小牌子“免費取閱”。她滿意地笑了笑,顧言笙做事總是周到。
她隨錦娘去后間看了新到的布料,果然品質(zhì)上乘,花色雅致。兩人正討論著用哪塊料子做什么新款式,店堂里忽然傳來一陣略顯尖銳的女聲。
“……喲,這就是最近挺出名的那家‘錦薇’?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嘛?!?/p>
林薇和錦娘對視一眼,都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錦娘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低聲道:“是蘇小姐。”
林薇整理了一下表情,掀簾走了出去。
只見店堂中央,站著一位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年輕女郎,正是蘇婉清。她穿著一身艷麗的玫紅色旗袍,頸間戴著瑩潤的珍珠項鏈,手上挎著最新款的鱷魚皮手袋,身后還跟著兩個像是跟班的女伴。她正用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撥弄著掛架上的一件旗袍,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與倨傲。
幾名店員站在一旁,面色有些尷尬,顯然應(yīng)對得頗為吃力。
見到林薇出來,蘇婉清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林小姐。哦,不對,現(xiàn)在該叫沈太太了?”她刻意拖長了語調(diào),語氣里的酸意幾乎要溢出來,“沈先生動作可真快,這就金屋藏嬌,還給開了間鋪子?真是體貼入微啊?!?/p>
自沈驚鴻當眾宣布林薇是他的未婚妻后,蘇婉清對林薇的敵意就從未掩飾過,每次遇見,必定冷嘲熱諷一番。
林薇早已習慣,聞言并不動怒,只是神色平靜地走到她面前,微笑道:“蘇小姐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不知道看中了哪件衣服?可以讓店員取下來給您仔細看看?!?/p>
蘇婉清哼了一聲,收回手,目光在店內(nèi)掃視一圈,最終落在那疊《救亡之聲》宣傳冊上,眼神倏地一冷。
“林小姐這生意做得倒是別致,”她踱步過去,拿起一本冊子,翻了兩頁,臉上露出夸張的驚訝表情,“還兼營起……這種不入流的宣傳品來了?怎么,沈先生知道他的未婚妻,跟那些整天鼓吹抗日、煽動民粹的窮酸文人攪和在一起嗎?”
她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店內(nèi)的其他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幾道好奇、探究的目光投了過來。
錦娘臉色微變,上前一步想要解釋,被林薇用眼神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