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20章 孤島落日（第2頁）

“快！跟我來！”林薇低聲道，拉著阿珍，趁著一片混亂，迅速向倉庫最深處的、堆放雜物的角落退去。那里有一個之前為了存放怕潮藥品而壘砌的、極其狹小的半地下儲藏間，入口被幾個破舊的木箱遮擋，很不顯眼。

就在她們即將躲入儲藏間的瞬間，三角眼漢奸那尖利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般響起：

“在那里！那個穿灰衣服的女人！就是她！林薇！別讓她們跑了！”

幾道兇狠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林薇和阿珍！幾個日本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獰笑著圍了過來！

退路被截斷了！

阿珍眼中寒光一閃，就要拔槍。林薇死死按住她，目光急速掃視，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生機。硬闖是死路，躲藏已被發(fā)現(xiàn)……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直佝僂著身子、在旁邊幫忙照顧傷員的馮老倌，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站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將一個裝滿污水的木桶朝著那幾個日本兵潑了過去！

“狗日的小鬼子！我跟你們拼了！”馮老倌發(fā)出嘶啞的怒吼，如同護犢的衰老雄獅。

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幾個日本兵下意識地躲閃和怒罵，動作一滯。

“老東西！找死！”三角眼漢奸罵著，掏出了手槍。

就是這短暫的空隙！

“走！”阿珍反應極快，一把將林薇推向旁邊一個被震塌的圍墻缺口，那里通向外面更加混亂的街巷。

林薇被推得一個趔趄，回頭望去，只見馮老倌已被一個日本兵的刺刀捅穿，軟軟地倒了下去，臉上卻帶著一絲解脫般的平靜。他用自己風燭殘年的生命，為她們換來了寶貴的幾秒鐘。

“馮伯！”林薇的心如同被撕裂。

“快走！”阿珍厲聲催促，同時拔出腰間的手槍，看也不看，“砰！砰！”兩槍，精準地打滅了倉庫內僅有的兩盞煤油燈！

黑暗瞬間籠罩下來！

“八嘎！開槍！別讓她們跑了！”

黑暗中，日本兵的怒吼聲、漢奸的尖叫聲、難民的驚叫聲、雜亂的槍聲響成一片！子彈打在墻壁和雜物上，火花四濺。

林薇借著這突如其來的黑暗和混亂，被阿珍用力推出了圍墻缺口，跌入外面泥濘的街道。阿珍緊隨其后，一邊回身向著追兵方向盲目開了幾槍以阻滯對方，一邊拉起林薇，頭也不回地扎進了外面因炮擊和日軍出現(xiàn)而更加混亂不堪的人流車流中。

她們拼命地奔跑，身后是救濟點方向傳來的更多槍聲、爆炸聲（可能是日軍在發(fā)泄或引爆了什么）和沖天的火光。那個曾經(jīng)承載了無數(shù)苦難與微弱希望的避難所，在日軍的鐵蹄和漢奸的出賣下，于熊熊烈焰中，走向了毀滅。

林薇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葉如同火燒般疼痛，雙腿如同灌了鉛，直到身后的喧囂和火光被曲折的街巷遠遠拋開。她和阿珍躲進一個散發(fā)著惡臭的、廢棄的橋洞下，才敢停下來，扶著冰冷潮濕的墻壁，劇烈地喘息。

她回頭望去，租界的東南方向，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那是南市、浦東在燃燒，也是她剛剛逃離的那個煉獄在燃燒。炮聲、槍聲依舊密集，如同這首淞滬抗戰(zhàn)悲壯挽歌的最后樂章。

救濟點毀了，馮老倌死了，那些傷員和難民命運未卜……她和阿珍再次失去了立足之地，如同驚弓之鳥，在這座即將淪陷的城市的最后角落里掙扎。

孤島的落日，帶著血色的凄艷，正不可挽回地沉入地平線以下。漫長的黑夜，即將全面降臨。

林薇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抬起手，緊緊握住胸前那枚冰冷的飛鳥紐扣。指尖傳來的堅硬觸感，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的熱源與方向。

驚鴻，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到了。而我們，都必須活下去，直到看見彼此承諾的那縷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