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0章 決斷與星火（第1頁）

祠堂里的這一夜，格外漫長而沉寂。

沒有篝火，因?yàn)槟軗斓降目扇嘉镌絹碓缴?。人們蜷縮在冰冷的陰影里，依靠著彼此的體溫，抵御著從破敗門窗縫隙中鉆入的刺骨寒風(fēng)。饑餓和疲憊讓大多數(shù)人都陷入了昏睡，或至少是閉目保存著最后一點(diǎn)體力。

唯有角落里的林薇和顧言笙，清醒得如同暴露在寒夜里的礁石。

林薇背對著眾人，面朝斑駁掉皮的墻壁，那塊冰冷的懷表緊緊攥在手心，堅(jiān)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遠(yuǎn)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老徐死去時蠟黃的臉，懷表上熟悉的劃痕，紙條上那些觸目驚心的詞語……像走馬燈一樣在她腦海里反復(fù)旋轉(zhuǎn)、撞擊。

暴露。轉(zhuǎn)移。蘇州河倉庫。信未達(dá)。

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在她最敏感的神經(jīng)上。沈驚鴻可能正身處絕境，可能重傷，可能被捕，可能……她不敢再想下去，那種心臟被無形之手攥緊、幾乎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再次襲來。

她不能留在這里。絕對不能。

這個念頭一旦破土，便如同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jù)了她的全部心神。雙集鎮(zhèn)所謂的“安全”不過是溫水煮蛙，蠶坊的忙碌也只是讓她暫時麻痹自己。現(xiàn)在，指向沈驚鴻下落的線索就握在她手中，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jī)會，她也必須去嘗試。等待和茍活，在此刻變得比死亡更難以忍受。

可是，小石頭怎么辦？顧言笙和周明華他們怎么辦？她這一走，幾乎是九死一生，很可能再也回不來。將小石頭托付給別人？在這朝不保夕的亂世，誰能保證照顧好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帶著他一起去上海？那更是將他直接推入火坑。

還有顧言笙……她看得出他的擔(dān)憂，他的情緒，他的不贊同。她該如何開口？他會理解嗎？還是會竭力阻止？

紛亂的思緒像一團(tuán)亂麻，越扯越緊。她將臉埋進(jìn)冰冷的膝蓋，肩膀難以自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就在這時，一件尚帶著體溫的破舊外衫，輕輕披在了她的肩上。

林薇猛地一顫，抬起頭。

顧言笙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就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慘淡月光，她能看清他臉上同樣沉重的疲憊，以及那雙望向她的、充滿了復(fù)雜情緒的眼睛——有關(guān)切，有擔(dān)憂，有不舍，更有一種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沉靜。

“冷嗎？”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

林薇搖了搖頭，想將外衫還給他，卻被他輕輕按住。

“拿著吧，后半夜更冷。”他在她身邊坐下，隔著一點(diǎn)距離，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仿佛會驚碎這凝固的夜，“你想去找他，是嗎？”

林薇身體一僵，沒有否認(rèn)，只是將懷表攥得更緊。

“我知道我攔不住你。”顧言笙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苦澀，卻異常平靜，“從我看到那塊表，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p>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林薇，告訴我，你不是一時沖動。你想好了嗎？回上海，意味著什么，你比我更清楚。那是龍?zhí)痘⒀?，是鬼子的心臟地帶。你一個人，沒有任何接應(yīng)，僅憑一個模糊的地名，去找一個生死未卜、可能已經(jīng)被捕的人……這……這幾乎是送死?！?/p>

“我知道?！绷洲庇纤哪抗猓曇粢?yàn)閴阂种榫w而微微發(fā)顫，眼神卻像淬了火的星辰，亮得驚人，“我知道危險，知道可能什么都找不到，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搭進(jìn)去。但是顧言笙，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明明有了線索，卻在這里假裝什么都不知道，茍且偷生地活著！如果他還在等著，如果他還有一線生機(jī)……那我現(xiàn)在的安穩(wěn)，就是對他最大的殘忍！”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卻字字清晰，砸在顧言笙的心上。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不顧一切的決絕，那是一種超越了恐懼、甚至超越了生死界限的執(zhí)念。

他所有勸解的話，都在這樣的目光下顯得蒼白無力。

他沉默了。祠堂里只剩下眾人沉睡的呼吸聲和窗外嗚咽的風(fēng)聲。

過了許久，顧言笙才長長地、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般吐出一口氣。

“好?！彼徽f了一個字。

林薇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我跟你一起去?！鳖櫻泽辖酉聛淼脑挘亲屗痼@地睜大了眼睛。

“不行！”林薇幾乎是立刻拒絕，聲音因?yàn)榧鼻卸胃吡艘恍?，又趕緊壓低，“這太危險了！你不能去！這里還需要你，周先生他們需要你！你沒有必要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鳖櫻泽洗驍嗨难凵裨诤诎抵酗@得格外深邃，“至少，不全是?！?/p>

他頓了頓，組織著語言，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第一，你一個人去，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多一個人，多一分照應(yīng)，也多一分找到沈先生的希望。第二，沈先生的身份特殊，他若真的遭遇不測或被困，牽扯的可能不僅僅是個人安危，或許還有重要的情報或組織關(guān)系。我雖然力量微薄，但作為一名記者，也作為……一個中國人，我不能坐視不管。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