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帶著腐爛水草和燃油廢氣味兒的江風,如同無形的刀子,刮過林薇的臉頰,卻刮不走她心頭的沉重與麻木。橋洞下黑暗、潮濕,腳下是滑膩的淤泥和不知名的污穢,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臭氣。荷花緊緊偎在她懷里,小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不停地顫抖,像一片風中的落葉。
謝阿婆倒在血泊中最后凝望的眼神,阿珍在身后爆豆般的槍聲中決絕的斷后……這些畫面如同燒紅的鐵烙,反復灼燙著林薇的腦海。悲痛、憤怒、恐懼、還有深入骨髓的無力感,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她死死纏裹,幾乎要窒息。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澀的刺痛。
她不是沒有經歷過危險。從穿越之初被逼婚,到遭遇綁架,再到戰(zhàn)火中的逃亡和救濟點的轟炸……但這一次,不同。謝阿婆的死,阿珍的失散,意味著她失去了在這個時代、這個煉獄中,最后兩道可以依靠的屏障。如今,她不再是那個被沈驚鴻小心翼翼保護、被阿珍寸步不離守護的“林小姐”或“王老師”,她只是一個帶著幼童、在淪陷區(qū)腹地亡命、隨時可能被吞噬的孤身女子。
沉重的呼吸在狹小的橋洞里回蕩,伴隨著荷花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嗚咽。外面,日軍汽艇的探照燈光柱不時掠過橋洞入口,像惡魔窺探的眼睛,每一次掃過,都讓林薇的心臟驟停一瞬。遠處零星傳來的槍聲和警笛聲,更是提醒著她,搜捕遠未結束。
不能待在這里。這里太暴露,太靠近河道這個被嚴密封鎖的區(qū)域,天一亮,必然會被巡邏隊發(fā)現(xiàn)。
必須移動,找到一個更隱蔽的、可以暫時容身的地方。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澆醒了被悲傷和絕望淹沒的林薇。她深吸了一口污濁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輕輕拍著荷花的背,用盡可能平穩(wěn)的聲音低語:“荷花,乖,不哭了。我們要離開這里,去找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好嗎?”
荷花抬起淚眼朦朧的小臉,在黑暗中努力看著林薇,用力地點了點頭,小手更加用力地攥緊了林薇的衣襟。
林薇檢查了一下隨身的小包袱,里面的干糧所剩無幾,錢財和身份證明還在。她將包袱重新系好,緊緊綁在身上。然后,她拉著荷花,彎著腰,小心翼翼地探出橋洞,警惕地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沿河的馬路空曠死寂,只有巡邏隊沉重的皮靴聲偶爾從遠處傳來。對岸日軍的探照燈如同不眠的守衛(wèi)。她選擇了一條與河道垂直、向內陸延伸的狹窄巷弄,一頭扎了進去。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成了林薇一生中最漫長、最煎熬的跋涉之一。她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迷宮般的小巷、廢棄的宅院、甚至滿是垃圾和水坑的溝渠邊穿行。她調動起前世作為歷史學者和研究者的所有知識,努力回憶著舊上海地圖上那些錯綜復雜的里弄結構,結合著阿珍之前探查帶回的信息,試圖尋找著一線生機。
她的感官被提升到極致。耳朵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遠處的腳步聲、近處的狗吠、甚至是風吹動碎紙的聲音。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分辨著前方的道路和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險。鼻子警惕著空氣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氣味——煙味、酒味、或者屬于陌生人的體味。
荷花表現(xiàn)出了超越年齡的懂事和忍耐。她緊緊跟著林薇,不哭不鬧,即使被絆倒了,也立刻自己爬起來,只是用那雙充滿恐懼的大眼睛望著林薇,仿佛她是這無邊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這份無聲的依賴,成了支撐林薇不敢倒下的最大力量。
她們避開了幾撥夜間巡邏的偽警察,躲藏在一個散發(fā)著霉味的破舊門洞里,屏息聽著他們醉醺醺的交談和遠去的腳步聲。她們也曾差點撞上一群在黑暗中交易黑市物資的鬼祟人影,幸好林薇反應快,拉著荷花迅速隱入旁邊的陰影,才避免了麻煩。
饑餓、寒冷和疲憊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著她們的體力與意志。最后一點干糧早已吃完,胃里空得發(fā)疼。深秋的夜寒透過單薄的衣衫,凍得人牙齒打顫。林薇感覺自己每邁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軟無力。
她不能停下。停下就意味著被發(fā)現(xiàn),意味著死亡。
在穿過一片被炮火摧毀大半、如同鬼蜮的棚戶區(qū)廢墟時,荷花終于支撐不住,腳下一軟,差點摔倒。林薇連忙扶住她,發(fā)現(xiàn)孩子的額頭滾燙,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