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感到身體一輕,禁錮被解除,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劇烈的疼痛和脫離壓迫后血液回流帶來的麻痹感。她被人輕柔卻堅定地從廢墟中拖拽了出來。
重新呼吸到雖然充滿硝煙卻相對自由的空氣,她貪婪地大口喘息著,眼前一片發(fā)花,幾乎看不清圍攏過來的那些面孔。
“還有……還有個孩子……在那邊……外國人……”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指向埃利斯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邊!這邊還有個小孩!活著!”立刻有士兵循著她指的方向找了過去。
一雙溫暖而粗糙的大手扶住了她幾乎軟倒的身體,一件帶著汗味和硝煙味、卻莫名讓人安心的軍裝外套披在了她幾乎被碎石劃爛、凍得冰冷的身上。
“姑娘,沒事了,沒事了?!蹦莻€北方口音的漢子,看起來是個班長,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嘴唇干裂,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和堅定,“我們是八十八師五二四團一營的,奉命向蘇州河南岸轉移,路過這里聽到動靜。你……你是醫(yī)院的護士?”
林薇靠在他堅實的臂彎里,虛弱地點了點頭,想說話,卻喉嚨嘶啞,發(fā)不出清晰的聲音。
“排長!這姑娘傷得不輕,腿好像斷了,失血也多,得趕緊處理!”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士兵檢查了她的傷勢,焦急地報告。
被稱為排長的,是一個身材精干、面色沉毅的軍官,他看了一眼林薇蒼白的臉和明顯不自然的右腿,眉頭緊鎖?!按说夭灰司昧?,鬼子的小股部隊還在附近清剿。我們必須立刻過河!”
“可是排長,這姑娘……”班長有些猶豫。
“帶上!”排長斬釘截鐵,“還有那個外國小孩,一起帶上!我們是中國軍人,見死不救,還他媽算什么軍人!”他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也帶著一種在絕境中依然堅守的底線和尊嚴。
簡單的擔架迅速用樹枝和綁腿帶制成,林薇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上去。那個叫埃利斯的小男孩也被救了出來,嚇壞了,緊緊抓著一名士兵的衣角,小聲啜泣著。
這支只剩下二十余人、幾乎個個帶傷、裝備殘破卻眼神銳利的隊伍,再次行動起來,抬著林薇,帶著埃利斯,如同幽靈般,穿梭在廢墟和斷壁之間,向著蘇州河的方向快速移動。
林薇躺在顛簸的擔架上,仰望著鉛灰色的、不時被火光映亮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她活下來了,被這些素昧平生、卻在國家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的軍人所救。他們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卻依然沒有放棄救助平民。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脊梁嗎?
劇烈的疼痛和疲憊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仿佛看到天空中有一群鴿子飛過,在硝煙彌漫的背景上,劃過了幾道微弱卻執(zhí)著的白色軌跡。
而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法租界邊緣的一棟看似廢棄的倉庫地下室內,無線電的指示燈在黑暗中微弱地閃爍。沈驚鴻剛剛接收完一份關于日軍最新動向的密電,他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走到墻邊那張巨大的、標注著無數(shù)箭頭和符號的上海地圖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閘北區(qū),那片已被紅色記號筆幾乎完全覆蓋的區(qū)域。那里,曾經有一所教會醫(yī)院……
心臟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摸到了那枚一直貼身攜帶的、冰冷的鳳凰胸針。
薇……你還好嗎?你到底……在哪里?
一種強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他的心臟,越收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