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猛地回過神,強(qiáng)忍著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咬牙繼續(xù)前行。個人的悲歡,在這滔天的國難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刺痛。
他們終于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抵達(dá)了那條位于南市邊緣、名為“仁壽里”的弄堂。弄堂里也比平日擁擠了許多,住進(jìn)了不少逃難來的親戚或同鄉(xiāng),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氣氛。
第二個安全屋是一棟不起眼的兩層石庫門房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林薇按照沈驚鴻交代的方法,在門框上一個隱秘的縫隙里摸到了鑰匙,打開了那扇漆黑的木門。
屋里積著薄薄的灰塵,家具簡單,但水電齊全,還儲備了一些米面和咸菜,足夠他們幾人支撐一段時間。
關(guān)上門的瞬間,將外面那個炮火連天、混亂不堪的世界暫時隔絕,所有人都如同虛脫般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臉上依舊殘留著極致的驚恐。
林薇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聽著遠(yuǎn)處依舊激烈的槍炮聲,感受著腳下地面?zhèn)鱽淼奈⑷跽饎?。她打開手袋,拿出那把勃朗寧手槍,緊緊握在手中,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八一三。這一天,上海徹底陷入了血與火的海洋。無數(shù)的家園被毀,無數(shù)的生命消逝。而她和他,在這焚城的烈焰中,一個生死未卜,一個前途莫測。
黑夜降臨,但上海的天空,卻被戰(zhàn)火映照得一片猩紅。
接下來的幾天,林薇和眾人被困在仁壽里的這棟石庫門房子里。外面的戰(zhàn)斗不僅沒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日軍憑借強(qiáng)大的海陸空火力,瘋狂向閘北、江灣、楊樹浦等地的中國守軍陣地傾瀉炮彈和炸彈,而裝備簡陋的中國軍隊,則依靠血肉之軀,進(jìn)行了極其頑強(qiáng)慘烈的抵抗。
消息閉塞,他們只能通過偶爾能收到的、信號極不穩(wěn)定的電臺廣播,以及弄堂里流傳的各種真?zhèn)坞y辨的傳聞,來了解外面的戰(zhàn)況。
“我國軍第八十八師在閘北血戰(zhàn),擊退日軍多次進(jìn)攻!”
“日軍在浦東登陸,被我守軍擊退!”
“商務(wù)印書館、東方圖書館被日機(jī)炸毀,文化浩劫!”
“我軍將士英勇,寶山縣城姚子青營全營殉國!”
每一條消息,都讓林薇心情沉重。她知道大致的歷史走向,知道這場戰(zhàn)役的慘烈和最終的結(jié)果,但親耳聽到那些熟悉的地名和英勇的事跡,感受著這片土地的痛苦震顫,那種沖擊力是任何歷史記載都無法比擬的。
弄堂里也不平靜。不斷有新的難民涌入,帶來更多悲慘的消息和恐慌的情緒。食物開始變得緊缺,物價飛漲。偶爾有流彈落入弄堂,造成傷亡,引得一片哭嚎。
林薇將帶來的糧食嚴(yán)格控制分配,并讓阿珍和老張設(shè)法在附近黑市上,用高價換回了一些必要的物資。她知道自己必須帶領(lǐng)這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在這混亂的孤島邊緣活下去。
這天傍晚,炮聲似乎稍歇了一些。林薇正坐在窗邊,就著昏暗的煤油燈光(為了省電),試圖縫補一件磨破的衣服,忽然聽到弄堂里傳來一陣異常的喧嘩和哭喊聲,似乎還夾雜著粗暴的呵斥和砸門聲。
“怎么回事?”林薇警覺地站起身。
阿珍立刻走到門后,透過門縫向外觀察,臉色隨即一變:“小姐,是日本兵!還有……穿黑衣服的漢奸!他們在挨家挨戶搜查!”
林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日軍和漢奸竟然已經(jīng)滲透到南市這邊來了!搜查?搜什么?抗日分子?還是……
她瞬間想到了蘇婉清!想到了之前“錦薇”門口的那場沖突!難道是……
不容她細(xì)想,粗暴的砸門聲和兇惡的吼叫已經(jīng)來到了他們這棟樓樓下!
“開門!快開門!皇軍搜查!”
“再不開門就砸了!”
樓下住戶傳來驚恐的求饒聲和東西被砸爛的聲音。
林薇當(dāng)機(jī)立斷,對屋內(nèi)眾人低聲道:“快!把我們的包袱,特別是那個舊包袱,藏到灶披間的柴堆下面去!快!”
眾人手忙腳亂地將最重要的財物包袱塞進(jìn)灶披間。林薇則迅速將手袋里的手槍檢查了一下,打開保險,塞進(jìn)了工裝褲寬大的口袋里,用衣擺遮住。然后將那份“王靜”的身份證明放在最順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