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顆炸彈落在了離救濟點不遠處的空地上,巨大的爆炸聲震得地面劇烈搖晃,灼熱的氣浪夾雜著泥土和碎磚撲面而來!緊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咚咚咚咚!”航空機槍也開始掃射,子彈如同冰雹般傾瀉而下,打在倉庫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密集的爆響,打在人群中則濺起一片片血花!
人間地獄!真正的人間地獄在這一刻降臨!
林薇被爆炸的氣浪掀翻在地,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她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濺到臉上,不知道是別人的血還是自己的。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看到不遠處,一個剛剛還在她這里登記過的、抱著嬰兒的年輕母親,被機槍子彈擊中,母子兩人瞬間倒在血泊中,不再動彈。
那一刻,林薇的大腦一片空白。極致的恐懼和憤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撕裂。
“小姐!”阿珍終于沖到了她身邊,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迅速向倉庫相對堅固的墻角拖去。“蹲下!抱住頭!”
更多的炸彈落下,整個救濟點陷入一片火海和濃煙之中。慘叫聲此起彼伏,斷肢殘骸四處飛濺。原本用于救助的場所,瞬間變成了屠宰場。
轟炸似乎持續(xù)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又似乎只有短短幾分鐘。當日軍飛機的轟鳴聲終于遠去,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和更加凄厲的哭嚎。
林薇在阿珍的攙扶下,顫抖著站起身。眼前的一切讓她幾乎嘔吐出來。原本還算有序的救濟點已淪為廢墟,帳篷被撕碎,倉庫墻壁坍塌了大半,地上到處都是焦黑的彈坑、燃燒的雜物和……殘缺不全的尸體。鮮血染紅了泥濘的地面,匯聚成一條條細小而刺目的溪流。
瑪麗亞修女跪在一具孩子的尸體旁,劃著十字,無聲地流淚。吳老醫(yī)生滿臉是血,正徒勞地按壓著一個胸口被彈片撕開的傷者的傷口,但那傷者的眼神已經(jīng)渙散。幸存的人們在廢墟中瘋狂地挖掘、哭喊,尋找著自己的親人。
林薇看著這宛如煉獄的景象,身體冰冷,心臟仿佛也停止了跳動。這就是戰(zhàn)爭,毫無人性,不分青紅皂白,將一切美好和希望都碾碎成齏粉。
她木然地走到那個死去的年輕母親身邊,看著她懷中那個同樣失去生命、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緩緩蹲下身,用顫抖的手,想要拂去他們臉上的血污和灰塵。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恨意,在她心中瘋狂滋長。對日本侵略者,對這場不義的戰(zhàn)爭,對所有的劊子手!
“王老師……王老師!”一個微弱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智。她轉過頭,看到那個發(fā)燒的小女孩的母親,正抱著似乎因為驚嚇而暫時退燒、卻依舊虛弱的孩子,淚流滿面地看著她,“謝謝……謝謝您之前照顧她……我們還活著……”
看著那對僥幸存活的母女,林薇心中的暴戾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更加堅定的責任感。是的,還有人活著,還有需要幫助的人。她不能倒下。
她站起身,抹去臉上的血污和淚水,對阿珍,也像是對自己說:“救人……我們繼續(xù)救人?!?/p>
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從地獄歸來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日軍的這次轟炸,造成了救濟點數(shù)百人的傷亡,物資也損失慘重。租界當局迫于壓力和國際輿論,加強了對邊界的管理,但也默許了慈善組織在更靠內的區(qū)域設立新的、相對分散的臨時收容點。
林薇和阿珍隨著救濟點的轉移,來到了公共租界內部一條相對安靜的弄堂里,這里征用了幾間空置的民房,條件比之前的倉庫稍好,但依舊擁擠。
轟炸的創(chuàng)傷遠未平復。許多難民患上了嚴重的應激障礙,夜晚時常在驚叫中醒來。林薇自己也常常被噩夢困擾,夢中反復出現(xiàn)那對死去母子的面容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但她將這些恐懼和痛苦深深埋藏起來,以更加投入的工作來麻痹自己。她不僅負責登記和分發(fā),還主動承擔起照顧孤兒和安撫受驚者的工作。她溫和而堅定的態(tài)度,成了許多惶惶不可終日的人們心中微小的支柱。
這天,她正在給幾個失去父母的孩子分發(fā)好不容易弄來的幾塊水果糖,一個穿著灰色長衫、戴著眼鏡、氣質斯文的中年男人找到了她。
“請問,是王靜王老師嗎?”男人語氣溫和,帶著書卷氣。
林薇警惕地抬起頭,打量著對方。她并不認識這個人?!拔沂?,請問您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