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懋飯店的宴會廳里,水晶吊燈折射出萬千光點,落在賓客們綾羅綢緞的衣擺上,晃得人眼暈。樂隊在角落奏著舒緩的爵士樂,薩克斯的旋律纏繞著香檳杯碰撞的脆響,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與雪茄的混合氣息——這是1935年上海灘最頂級的慈善晚宴,匯聚了軍政要員、商界巨鱷與名門閨秀,每一個微笑背后都藏著算計,每一次碰杯都帶著試探。
就在這時,沈驚鴻舉起了酒杯。
他坐在宴會廳最顯眼的主位,玄色西裝襯得肩寬腰窄,指尖夾著的高腳杯盛著琥珀色的威士忌,酒液隨著他細(xì)微的動作輕輕晃蕩。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卻精準(zhǔn)地越過攢動的人群,落在了角落里的林薇身上,而后微微抬了抬杯沿,一個無聲的“舉杯”示意,像顆被精準(zhǔn)投擲的石子,瞬間砸破了林薇心中的平靜。
林薇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領(lǐng)口繡著細(xì)碎的蘭草紋,是王氏特意讓人準(zhǔn)備的——不算華貴,卻也不算寒酸,剛好符合林家“落魄望族”的尷尬身份。她原本正端著果汁杯,聽林守業(yè)跟一位綢緞莊老板寒暄,沈驚鴻這一舉動傳來時,她的指尖猛地一頓,果汁差點灑出來。
下一秒,她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了。
原本落在她身上的隨意目光,驟然變得尖銳、復(fù)雜。斜前方那位穿絳紅色旗袍的張?zhí)菊磉吶苏f笑,此刻卻停下了話頭,用帕子掩著嘴,眼神里帶著探究掃過她;不遠(yuǎn)處,蘇婉清的女伴李小姐,更是直接蹙起眉,跟蘇婉清交換了一個“這女人憑什么”的眼神;就連剛才還在跟林守業(yè)熱絡(luò)攀談的綢緞莊老板,也悄悄收了笑容,目光在林薇和沈驚鴻之間來回逡巡,顯然在猜測兩人的關(guān)系。
在上海灘,沈驚鴻的名字就是權(quán)力的代名詞。他手握航運(yùn)與金融半壁江山,連租界巡捕房都要讓他三分,尋常人別說跟他說話,就算想遠(yuǎn)遠(yuǎn)看他一眼都難。如今他當(dāng)眾對林薇“隔空舉杯”,這已經(jīng)不是“特殊對待”,而是相當(dāng)于在所有人面前,把林薇從“無關(guān)緊要的林家小姐”變成了“沈先生關(guān)注的人”。
“薇薇!”林守業(yè)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他幾乎是立刻攥住了林薇的胳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沈先生……沈先生剛才是不是在跟你打招呼?”他的眼睛瞪得溜圓,看向沈驚鴻的方向,又飛快轉(zhuǎn)回來盯著林薇,語氣里滿是難以置信。
林守業(yè)太清楚沈驚鴻的分量了。林家這些年早已沒落,靠著祖上留下的幾間鋪面勉強(qiáng)度日,這次能拿到慈善晚宴的請柬,還是托了三個關(guān)系才蹭到的。他原本只想讓林薇在宴會上露個臉,看看能不能巴結(jié)上某個小富商,好為林家謀條生路,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會被沈驚鴻注意到——而且是如此高調(diào)的“注意”。
王氏站在一旁,臉色比戲法變得還快。她先是震驚,瞳孔微微收縮,像是第一次看清林薇的模樣;緊接著,嫉妒就像藤蔓一樣爬滿了她的眼底——她的女兒蘇婉清為了接近沈驚鴻,特意定做了法國進(jìn)口的蕾絲旗袍,還學(xué)了半個月的交際舞,結(jié)果連沈驚鴻的衣角都沒碰到,林薇這個剛從鄉(xiāng)下回來的“野丫頭”,竟然能得到沈驚鴻的主動示好?最后,一絲恐懼又悄悄冒了出來:沈驚鴻這樣的人物,心思深不可測,他對林薇好,到底是福還是禍?萬一惹惱了沈先生,林家豈不是要徹底完蛋?
林薇沒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剛好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緒。她知道,沈驚鴻這一舉動絕非善意——他在試探。
試探她是不是會驚慌失措,暴露出身世的破綻;試探她背后有沒有隱藏的勢力,敢讓他如此“另眼相看”;更試探她這個“死而復(fù)生”的人,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畢竟,真正的“林薇”在三個月前就掉進(jìn)河里淹死了,現(xiàn)在活著的,是來自二十一世紀(jì)的設(shè)計師林薇。她穿越過來后,小心翼翼模仿原主的言行,就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異常,可沈驚鴻的這一“舉杯”,直接把她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
不能慌。林薇在心里對自己說。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wěn)住。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撫平旗袍下擺的褶皺,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jīng)掛著一抹疏離又得體的淺笑——那是她這三個月練了無數(shù)次的表情,既不會顯得過分熱情,也不會讓人覺得失禮。
她甚至沒有再看沈驚鴻一眼,而是緩緩轉(zhuǎn)動目光,投向了舞臺方向。那里,主持人正穿著筆挺的西裝走上臺,手里拿著拍賣品清單,顯然慈善拍賣要開始了。她的動作自然得像是沈驚鴻的“舉杯”只是再平常不過的社交禮儀,仿佛剛才心中的波瀾從未存在過。
這一幕,恰好落在了沈驚鴻眼中。
他放下酒杯,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嘴角的弧度幾不可察地加深了幾分。坐在他身邊的助手陳鋒,跟著沈驚鴻多年,從未見過老板對哪個女人如此“上心”,此刻見沈驚鴻這副模樣,忍不住低聲問:“先生,需要派人去查一下林小姐的底細(xì)嗎?”
“不用?!鄙蝮@鴻的聲音低沉而平淡,目光卻依舊鎖在林薇的背影上,“慢慢來,有趣的獵物,才值得花時間?!?/p>
他見過太多趨炎附勢的女人,只要他稍微示好,就會撲上來巴結(jié)。可林薇不一樣——她明明該受寵若驚,卻偏偏表現(xiàn)得如此冷靜,甚至刻意避開他的目光。這種“反?!?,讓沈驚鴻覺得新鮮,更覺得……可疑。三個月前林薇“溺亡”的事情,他其實早就聽說過,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普通的意外,可現(xiàn)在看來,或許沒那么簡單。
舞臺上,主持人已經(jīng)開始介紹拍品。第一件是一串南洋珍珠項鏈,顆顆圓潤飽滿,是某位軍閥遺孀捐贈的?!暗變r五百元,每次加價不低于五十元!”主持人的聲音剛落,臺下就有人舉牌。
“五百五十元!”
“六百元!”
“七百!”
競價聲此起彼伏,氣氛很快熱烈起來。林薇站在角落看著,心里清楚,這所謂的“慈善拍賣”,根本就是名流們的炫富場。捐的是珠寶古董,拍的是面子身份——誰出價高,誰就能在眾人面前露臉,還能落個“愛國慈善”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林守業(yè)也看得心癢。他捏著口袋里僅有的兩百塊大洋,手心都出汗了。他知道,像林家這種受邀家庭,就算拍不到貴重物品,也得拍件小東西撐場面,不然會被人笑話。他盯著臺上的拍品,眼睛掃過翡翠手鐲、名人字畫,最后落在了一件青玉擺件上——那是個松鶴延年的玉牌,質(zhì)地不算頂級,但勝在雕刻精致,底價只要八十元。
“八十元!”林守業(yè)咬咬牙,舉起了手里的號碼牌。
旁邊立刻有人加價:“一百元!”
林守業(yè)心里一緊,又加了二十:“一百二十元!”
這次沒人再跟了。主持人喊了三聲,木槌落下:“恭喜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