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8章 驚弓之鳥與新的線索（第1頁）

民國十七年，滬上深秋。子夜的風(fēng)卷著梧桐葉，在林家老宅的青磚灰墻上撞出細(xì)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暗處磨牙。西跨院庫房方向的火光早已熄滅，只余下幾盞歪斜的燈籠，在風(fēng)里晃著昏黃的光，將地上的血跡映得像攤凝固的醬色污漬。

庫房遇襲事件，像一塊巨石投入林家這潭看似平靜的死水，激起的何止是滔天巨浪——那浪頭裹著陳年的淤泥、藏在暗處的算計，連帶著林家表面維持了數(shù)年的脆弱平衡，都在一夜之間碎得片甲不留。

林守業(yè)是被護院的慘叫聲驚醒的。他穿著素色綢面寢衣，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剛拉開房門，就見管家周福滿頭是汗地?fù)溥^來，膝蓋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響：“老爺！不好了！庫房……庫房讓人給闖了！天祿少爺還在里面！”

“什么？”林守業(yè)的聲音瞬間變調(diào)，手指死死攥住門框，指節(jié)泛白。他往庫房方向跑，夜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卻沒半分涼意——后背早被冷汗浸透了。

庫房的木門歪在一邊，門板上插著把短刀，刀刃上的血珠正順著木紋往下滴。幾個護院縮在墻角，有的手捂著頭，有的褲腿滲著血，見林守業(yè)來，都怯生生地低下頭。趙天祿趴在庫房中央，脖子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把他的月白長衫染透了大半，人已經(jīng)昏死過去。而庫房最里面的木架上，那個常年鎖著的紫檀木匣，此刻正敞著蓋子，里面空空如也。

“誰干的？！”林守業(yè)的聲音發(fā)顫，不是怕，是急——那木匣里的東西，要是落了外人手里，林家就全完了。

“沒看清……那人太快了！”一個護院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戴著黑布蒙臉，進來就直奔木匣，天祿少爺攔他，被他劃了一刀……”

“閉嘴！”林守業(yè)猛地喝斷他，眼神掃過在場的所有人，“今晚的事，誰也不許往外說半個字！誰敢走漏風(fēng)聲，我打斷他的腿，扔去黃浦江喂魚！”

眾人嚇得連連點頭，沒人敢抬頭看他。林守業(yè)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里的慌亂，對周福說：“你先讓人把天祿抬回房，請個靠譜的西醫(yī)來，別聲張。再去賬房取五百塊大洋，給在場的每個人發(fā)二十塊，就當(dāng)是……壓驚錢。”他頓了頓，語氣冷了幾分，“告訴他們，拿了錢，就把今晚的事忘了，要是敢多嘴，錢有命拿，沒命花。”

周福連忙應(yīng)著，指揮下人抬趙天祿、發(fā)大洋，庫房里的混亂漸漸平息。但林守業(yè)知道，這只是表面——府里的空氣都變了味，下人們走路都低著頭，說話壓著嗓子，連院子里的燈籠都像是比往常暗了幾分，處處透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王氏是被丫鬟叫醒的。她穿著桃紅色的寢衣，頭發(fā)散亂，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趙天祿房里，看見兒子臉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拔业膬喊?！你這是怎么了？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她撲在床邊，攥著趙天祿的手，哭聲撕心裂肺。

西醫(yī)剛給趙天祿處理完傷口，低聲對王氏說：“夫人，少爺失血不少，萬幸沒傷到頸動脈，需要靜養(yǎng)，別再刺激他了?！?/p>

王氏哪里聽得進去，轉(zhuǎn)頭就瞪著站在門口的周福：“庫房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家里有護院嗎？怎么會讓賊人闖進來傷了天祿？是不是那個小賤人搞的鬼？”她嘴里的“小賤人”，指的就是林薇——林守業(yè)大哥的女兒，三年前父親去世后，就一直住在林家。

周福連忙擺手：“夫人，跟林小姐沒關(guān)系，老爺已經(jīng)查過了，是外面來的毛賊。”

“毛賊？”王氏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怨毒，“我看就是那個小賤人克的！自從她來了咱們家，就沒安生過！這次天祿出事，肯定跟她脫不了干系！”她越說越氣，起身就要去找林薇算賬，被周福攔了下來。

“夫人，老爺吩咐了，今晚的事要封鎖消息，您現(xiàn)在去找林小姐，要是鬧大了，讓外人知道了，可就麻煩了?！敝芨竦馈?/p>

王氏狠狠甩開周福的手，卻也知道林守業(yè)的脾氣，只能咬牙忍下，回到床邊守著趙天祿，眼神里的恨意卻絲毫未減。

而林守業(yè)，在安排好一切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了書房里。書房里沒點燈，只有窗戶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映著他佝僂的身影。他坐在太師椅上，手里夾著煙，煙蒂已經(jīng)堆了滿滿一煙灰缸。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格外憔悴，眼下的烏青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連平日里梳得整齊的頭發(fā)，都亂得像一團草。

他不是怕丟了庫房里的錢財——那些東西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他怕的是那個木匣里的東西。那是他大哥，也就是林薇父親留下的，里面裝著的，是他和日本人山口一郎合作的證據(jù)，還有幾筆見不得光的交易記錄。要是這些東西落了山口一郎手里，他會被滅口；要是落了其他人手里，他林家在上海灘就別想立足了。

“到底是誰干的？”林守業(yè)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是山口一郎？還是其他想找他麻煩的勢力？或者……是林薇？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壓了下去。林薇一個小姑娘，剛成年沒多久，怎么可能有這么大的本事，能讓身手那么好的人去偷木匣？

可他心里還是沒底。這幾年，林薇在林家一直安安靜靜的，不爭不搶，可越是這樣，他越覺得琢磨不透。尤其是大哥去世前，曾單獨跟林薇待了半個時辰，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林薇的房間在東跨院，離庫房最遠(yuǎn)，卻也聽到了昨晚的動靜。她是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的，接著就是護院的喊叫和東西破碎的聲音。她沒出去看，只是坐在床上，借著月光，手指輕輕撫摸著手臂上的傷口——那是昨晚去庫房附近查看時，被一個黑衣人劃到的，傷口不深，只是流了點血。

此刻，翠兒正拿著紗布，小心翼翼地給她換藥。翠兒是林薇父親留下的丫鬟，也是府里唯一對林薇真心的人。她一邊換藥，一邊小聲說：“小姐，您說那個賊還會不會再來??？昨晚的動靜那么大，我現(xiàn)在想起來還怕得慌?！彼f著，小臉煞白，手都有點抖。

林薇看著窗外，目光沉靜。院子里的梧桐樹葉子落了一地，風(fēng)一吹，卷起幾片，像是在跳著不安的舞?！岸虝r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了。”她緩緩開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而且經(jīng)過昨晚，林家肯定會加強戒備，他不會這么傻，再送上門來?！?/p>

她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向翠兒，眼神嚴(yán)肅了幾分：“翠兒，昨晚的事，你對誰都不要再多說一個字，尤其是我踹了那賊一腳的事，一定要爛在肚子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p>

翠兒雖然不解，但還是用力點頭：“奴婢明白！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會說的。”她知道林薇這么說肯定有她的道理，這些年，小姐雖然看著安靜，卻比誰都聰明，做什么事都有分寸。

林薇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又落回窗外。她其實早就醒了，一直在梳理昨晚發(fā)生的種種。那個陌生男人的身手，她看得很清楚——動作快得像風(fēng)，出手狠辣，每一招都沖著要害來，絕不是普通的竊賊。而且他的目標(biāo)很明確，直接就奔著庫房里的那個木匣去了，顯然是早有準(zhǔn)備。

木匣里原本裝著什么？林薇皺起眉頭。父親去世前，曾跟她說過，家里有一個很重要的木匣，里面裝著能保護她的東西，讓她一定要保管好。可父親去世后，那個木匣就被林守業(yè)以“代為保管”的名義拿走了，她一直沒機會看到里面的東西。

難道里面裝的是父親留下的秘密？還是林守業(yè)跟別人勾結(jié)的把柄？現(xiàn)在東西被拿走了，是落入了山口一郎之手，還是另有一股勢力在暗中活動？林薇的心里滿是疑問。

她還想起了林守業(yè)昨晚的反應(yīng)。按理說，庫房被盜，丟了錢財，最多是心疼，可林守業(yè)的樣子，像是天要塌了一樣，那是一種秘密被戳破、大禍臨頭的絕望。他到底在害怕什么？那個木匣里的東西，究竟關(guān)聯(lián)著怎樣的秘密？

還有趙天祿和王氏。昨晚趙天祿被抬回房時，王氏那聲“我的兒”，喊得情真意切，不像是對待侄子的態(tài)度。而趙天祿昏迷前，似乎下意識地喊了林守業(yè)一聲“姑父”——雖然聲音很輕，但林薇還是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