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8章 蠶坊深處（第1頁）

蠶坊的日子，是浸泡在血腥、膿液與絕望氣息中的。每一天，林薇踏入那破敗的院落，迎接她的都是此起彼伏的呻吟、痛苦的咳嗽，以及傷口腐爛那甜膩而令人作嘔的味道。光線透過屋頂?shù)钠贫矗纬梢坏赖罍啙岬墓庵?，照在塵土和污穢的地面上，也照在那一張張因痛苦而扭曲、或因麻木而失去生氣的臉上。

趙大哥，那個刀疤臉的漢子，是這里的實際管理者。他話不多，眼神總是帶著警惕，調(diào)度著有限的物資和人力。除了林薇，這里還有幾個原本是鎮(zhèn)上郎中學徒的年輕人，以及幾個心善卻缺乏經(jīng)驗的婦人。人手永遠不夠，藥品更是稀缺得可憐。

林薇很快成了這里的核心。她帶來的那套強調(diào)清潔、消毒的護理理念，起初讓那些學徒和婦人們將信將疑，甚至暗中嘲笑她“窮講究”。但當他們親眼看到，經(jīng)過林薇仔細清創(chuàng)、用鹽水或白酒處理過的傷口，化膿感染的幾率確實大大降低后，質(zhì)疑聲漸漸變成了信服，進而開始模仿她的做法。

“林姑娘，這個傷兵的繃帶又滲膿了，您看看……”

“林姐姐，鹽快用完了，怎么辦？”

“小林，那邊新送來一個，胸口被彈片劃開了，氣息弱得很……”

呼喚她的聲音越來越多，依賴也越來越重。林薇像一個高速旋轉(zhuǎn)的陀螺，穿梭在傷員之間，清洗、上藥、包扎、喂水喂飯，甚至還要幫忙處理大小便。她那雙原本修復文物、撫弄琴弦的手，如今布滿細小的傷口和洗不掉的藥漬，指節(jié)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冷水和刺激性液體中而變得紅腫粗糙。

身體的疲憊尚可忍受，精神上的沖擊卻無時無刻不在考驗著她的承受極限。她親眼目睹一個年輕的士兵，因為破傷風，在劇烈的抽搐和角弓反張中痛苦死去；她為一個腹部中彈、腸子都流出來的傷員包扎，明知他生存希望渺茫，卻還要強作鎮(zhèn)定地安慰；她還要面對偶爾送來的、傷勢過重，在簡單處理中就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死者，幫著將他們抬到院子角落，等待集中掩埋。

死亡，在這里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每當感到快要撐不下去時，她就會走到角落里，看看那個被她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孩子狗子。狗子的傷口正在慢慢愈合，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了神采。他母親，那個叫桂嫂的婦人，也留在了蠶坊幫忙，成了林薇得力的助手?？吹缴煌炀?，成了她在這絕望深淵中，汲取力量的唯一源泉。

這天下午，林薇正在給一個高燒不退的傷員用冷毛巾擦拭額頭降溫，趙大哥陰沉著臉走了過來。

“林姑娘，你來一下?！彼穆曇魤旱煤艿汀?/p>

林薇心中一凜，跟著他走到院子最里面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這里用破席子隔出了一個小空間，里面躺著三個傷勢尤其沉重的傷員，由趙大哥親自看顧。

“怎么了，趙大哥？”

趙大哥用下巴指了指其中一個昏迷不醒的傷員。那人約莫三十多歲，臉色蠟黃，左肩纏著的繃帶滲出暗紅色的血漬，呼吸微弱。“他叫老徐，”趙大哥的聲音幾乎貼著林薇的耳朵，“昨晚偷偷送來的，身份……有點特殊?！?/p>

林薇立刻明白了。所謂“特殊”，很可能意味著他不是普通的士兵，或許是地下工作者，或者別的什么不容于當前局勢的身份。蠶坊收容這樣的人，風險系數(shù)陡增。

“他的傷……”林薇仔細觀察著。

“子彈還在里面，靠近骨頭。我們沒敢亂取，只簡單止了血?！壁w大哥眉頭擰成了疙瘩，“但一直發(fā)燒，傷口顏色也不對，我擔心……化了膿，子彈不取出來，恐怕?lián)尾涣藥滋臁！?/p>

取子彈？在沒有麻藥、沒有手術(shù)器械、衛(wèi)生條件極差的情況下，這無異于一場生死賭博。

“需要手術(shù)?！绷洲崩潇o地判斷，“但我們沒有條件?！?/p>

“我知道。”趙大哥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可是不能看著他死！他是……”他后面的話咽了回去，但眼神里的焦灼說明了一切。

林薇沉默了片刻。她想起自己修復文物時，那些精細到毫厘的操作，需要極度的耐心、穩(wěn)定和精準?；蛟S……她可以試試？

“我需要最鋒利的小刀，匕首也行，必須在火上反復燒紅消毒。需要大量的熱水、鹽和酒。還需要幾個有力氣、膽大心細的人按住他，手術(shù)過程中他可能會因為劇痛而掙扎?！绷洲笨焖俚卣f道，語氣不容置疑，“還有，找根干凈的木棍或者布卷，讓他咬住，防止他咬斷舌頭?！?/p>

趙大哥震驚地看著她：“林姑娘，你……你會取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