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帶著飛鳥刻痕的冰冷紐扣,緊貼著林薇的胸口皮膚,像一塊灼熱的炭,又像一顆重新起搏的心臟,日夜不停地提醒著她那個名字——沈驚鴻。希望如同石縫中掙扎出的嫩芽,微小卻頑強,驅(qū)散了些許連日來籠罩在她心頭的厚重陰霾。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焦灼與不確定性。這線索縹緲如煙,她該如何追尋?趙書平那張樸素的名片,此刻在她手中,仿佛重若千鈞。
理智告訴她,在這敵我難辨的亂世,貿(mào)然接觸一個身份不明的陌生人,無異于賭博。但內(nèi)心深處那個渴望找到沈驚鴻的聲音,以及紐扣帶來的巨大誘惑,最終讓她下定了決心。她不能坐等,必須主動出擊。這枚紐扣是沈驚鴻可能還活著、并且可能就在上海某處的唯一證據(jù),她不能放棄。
她仔細回想與趙書平短暫的會面。他的言談舉止,那份即使在談論沉重話題時也保持的學者式冷靜,以及他精準提及蘇婉清時那探究的眼神……這一切都指向他絕非普通的大學教授。她猜測他很可能屬于某個地下抵抗組織,或者是與沈驚鴻有著類似背景的人。去找他,風險極大,但或許也是唯一能解開紐扣之謎、甚至找到沈驚鴻的途徑。
她沒有告訴阿珍自己的全部猜測,只說要再去見一次趙教授,了解更多難民安置的政策可能性,以便更好地開展工作。阿珍雖覺有些突兀,但見林薇態(tài)度堅決,且近日救濟點情況稍穩(wěn),便提出陪同前往。
“不,阿珍,”林薇搖頭,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你需要留在這里。救濟點不能沒有人維持,那些孩子和傷員需要保護。我一個人去,目標小,反而安全。而且……我只是去請教一位教授,不會有事?!?/p>
她不能讓阿珍涉險。如果趙書平那邊是陷阱,她一個人陷進去,至少阿珍和救濟點的其他人還能安全。這是她的孤注一擲,后果應由她一人承擔。
阿珍凝視著林薇,試圖從她沉靜的眼眸中讀出更多信息,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小姐,萬事小心。如有不對,立刻撤回?!?/p>
林薇換上那身最不起眼的灰色粗布褂子,將頭發(fā)用舊頭巾包好,臉上刻意保留著操勞的痕跡。她將那張名片和那枚紐扣分別藏在貼身的隱秘口袋中,深吸一口氣,走出了臨時安置點的弄堂。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她來到公共租界靠近蘇州河的一片區(qū)域。這里相比戰(zhàn)火前沿要安靜許多,街道兩旁多是些老式的公寓樓和掛著各種事務所、咨詢處牌子的小樓,行人神色匆匆,但也算井然有序。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在這里被小心翼翼地掩蓋起來,但空氣中依舊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
趙書平留下的地址,是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紅磚公寓樓,位置不算偏僻,但也絕不顯眼。林薇在樓下徘徊了片刻,觀察著進出的人流,大多是普通的市民和職員模樣。她定了定神,走上略顯昏暗的樓梯,找到了三樓那個標注著“社會問題研究會”的門牌。
門是虛掩著的。她輕輕敲了敲。
“請進?!崩锩?zhèn)鱽碲w書平那溫和而熟悉的聲音。
林薇推門而入。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幾張舊書桌,幾排書架堆滿了書籍和文件,墻上掛著上海市地圖和一些社會調(diào)查的圖表。趙書平正伏在靠窗的書桌前寫著什么,見是她,似乎并不意外,放下筆,站起身,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
“王老師?真是稀客,快請坐。”他指了指書桌對面的椅子,順手拿起熱水瓶給她倒了杯水。
“趙教授,打擾了?!绷洲币姥宰?,目光快速掃過房間,除了趙書平,并無他人。
“王老師今日來訪,是改變了主意,愿意協(xié)助我的調(diào)查了?”趙書平坐回原位,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態(tài)放松。
林薇沒有直接回答,她端起水杯,卻沒有喝,只是借著這個動作掩飾內(nèi)心的波瀾。她沉默了幾秒,然后抬起眼,直視著趙書平,決定不再繞圈子:“趙教授,我今日來,并非為了難民調(diào)查之事。”
“哦?”趙書平眉梢微挑,似乎來了興趣,“那王老師是為了……”
林薇從貼身口袋里,緩緩取出了那枚紐扣,放在桌面上,推到他面前。她的動作很慢,眼睛緊緊盯著趙書平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我想請教趙教授,是否認得這個圖案?”
當那枚帶著飛鳥刻痕的紐扣出現(xiàn)在桌面上時,趙書平臉上的輕松笑意瞬間凝固了。他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雖然很快恢復了常態(tài),但那一閃而過的震驚和審視,沒有逃過林薇的眼睛。他沒有立刻去碰那枚紐扣,而是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林薇,之前的溫和儒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壓迫感的探究。
“王老師,”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明顯的警惕,“這枚紐扣,你是從哪里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