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臺上的演講告一段落后,蘇婉清接過一個鐵皮喇叭,用她那帶著刻意拿捏的、嬌滴滴卻充滿惡毒的聲音開口了:
“各位街坊鄰居!上海如今獲得新生,正是需要我們?nèi)w市民共同努力,建設(shè)‘大東亞共榮圈’的時候!皇君仁厚,對于那些過去一時糊涂,誤入歧途的人,也愿意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
她頓了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緩緩掃過人群和兩側(cè)的房屋。
“但是!對于那些執(zhí)迷不悟,暗中從事反日活動,尤其是……與某些頑固的恐怖分子,比如,那個叫做沈驚鴻的男人,有牽連的人,皇軍也絕不會姑息!”
沈驚鴻的名字,被她用這種充滿侮辱性的語氣當(dāng)眾提起,像一根毒刺,狠狠扎進(jìn)林薇的心臟!她緊緊攥住了拳頭,指甲深陷掌心。
蘇婉清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
“我知道,有些人就藏在我們中間!或許,就躲在某扇門的后面!我現(xiàn)在給她,也給所有包庇她的人,最后一個機會!主動站出來,向皇軍和新政府自首,或許還能留條活路!如果繼續(xù)負(fù)隅頑抗,或者有人知情不報……”
她冷笑一聲,那笑聲透過喇叭,顯得格外刺耳和陰森。
“一旦被查出來,那就是窩藏反日分子的重罪!按律,與反日分子同罪!到時候,可別怪我蘇婉清……不講街坊情面!”
赤裸裸的威脅!她是在用整個弄堂居民的安危,來逼迫林薇現(xiàn)身,或者逼迫知情人舉報!
臺下的人群一陣輕微的騷動,恐懼的氣氛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許多人將頭埋得更低,不敢與蘇婉清對視,也不敢看向周圍的鄰居。
蘇婉清滿意地看著臺下眾人的反應(yīng),臉上那虛偽的笑容又回來了。她放下喇叭,對身旁的漢奸低聲吩咐了幾句。那漢奸立刻點頭哈腰,然后帶著兩個打手,開始沿著弄堂,挨家挨戶地敲門,不再是盤查,而是遞上一種印刷粗糙的傳單,上面印著“自首從寬,抗拒從嚴(yán)”的標(biāo)語,以及對于舉報“反日分子”的懸賞金額——那數(shù)字,足以讓任何一個在饑餓線上掙扎的人心動。
毒蛇的信子,已經(jīng)舔舐到了謝阿婆家的門楣。
林薇退回堂屋,臉色蒼白。蘇婉清這一手極其毒辣。她不再依靠盲目的搜查,而是利用恐懼和利益,發(fā)動群眾來相互監(jiān)視、相互揭發(fā)!在這生存極度艱難的淪陷區(qū),很難保證沒有人會為了那筆懸賞,或者僅僅是為了自保,而出賣她們。
“這個毒婦!”阿珍咬牙切齒,眼中殺意凜然。
謝阿婆坐在藤椅上,臉色也很難看,她喃喃道:“這是要逼死人了啊……”
敲門聲很快在謝阿婆家門外響起。那個漢奸諂媚的聲音傳來:“謝阿婆,開開門,蘇小姐派發(fā)福利用品,還有重要通知!”
謝阿婆看了林薇和阿珍一眼,示意她們躲好,然后深吸一口氣,臉上堆起卑微的笑容,顫巍巍地走去開門。
門開了一條縫,漢奸將幾張傳單塞了進(jìn)來,目光卻試圖往院子里瞟:“阿婆,家里真就你一個人?最近沒看到什么生面孔吧?蘇小姐可說了,舉報有重賞!”
“沒有沒有,就我一個老婆子?!敝x阿婆連忙擋住縫隙,接過傳單,“謝謝長官,謝謝蘇小姐……”
漢奸似乎也沒指望從這么一個孤老婆子這里得到什么線索,嘟囔了幾句“有線索及時報告”,便去了下一家。
關(guān)上門,謝阿婆靠在門板上,長長吁了口氣,后背已被冷汗?jié)裢?。她將那張如同催命符般的傳單揉成一團,扔進(jìn)了灶膛。
危機暫時解除,但更大的恐懼已然種下。蘇婉清像一只編織好了蛛網(wǎng)的毒蜘蛛,耐心地等待著獵物自己慌亂,或者被其他昆蟲推向蛛網(wǎng)。
夜晚,林薇無法入眠。窗外寂靜無聲,但這寂靜之下,卻仿佛涌動著無數(shù)雙窺視的眼睛和蠢蠢欲動的心思。蘇婉清的威脅,鄰居們可能存在的猜忌與恐懼,像無形的繩索,一點點纏繞收緊。
她再次摸出那枚飛鳥紐扣,緊緊握在手心。冰涼的金屬無法給她答案,只能讓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處境的險惡。
驚鴻,你在哪里?你是否知道,你的名字正被敵人如此玷污?你是否知道,我們正被困在這越來越小的囚籠里,面對著一條愈發(fā)瘋狂的毒蛇?
沒有人能回答她。只有窗外淪陷區(qū)清冷的月光,無聲地灑落在死寂的街道上,映照出這片土地上無盡的黑暗與等待。
毒蛇已然吐信,獵殺,進(jìn)入了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