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問題,透著真摯的擔憂。
看到他熟悉的面容,聽到他關切的話語,林薇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仿佛瞬間松弛了一下,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濕潤了。在這種絕境之中,遇到一個相識的、可以信賴的人,那種感覺,無異于在無邊黑暗中看到了一盞微弱的燈火。
“我……我還好?!彼钗豢跉猓瑥娦袑I意逼了回去,聲音依舊沙啞,“從上海逃出來的。顧先生,你呢?你怎么也……”
“我們是跟著文化界救亡協(xié)會的一部分人員一起撤離的,路上被打散了,就帶著這些愿意跟著我的學生和市民一起走?!鳖櫻泽虾唵谓忉屃艘痪?,目光隨即落到她身邊緊緊抓著她衣角、怯生生看著他的小石頭身上,“這位是?”
“他叫小石頭,我在路上……遇到的。”林薇低聲道。
顧言笙立刻明白了,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和憐憫,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小石頭,你好,我叫顧言笙,是林小姐的朋友。別怕,到這里就暫時安全了。”
小石頭依舊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抓住了林薇。
顧言笙站起身,對林薇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過來烤烤火,我們煮了點稀粥,雖然清得能照見人影,但總比沒有強?!?/p>
他引著林薇和小石頭走到篝火旁,立刻有人讓出了位置,并盛了兩碗幾乎看不見米粒的“粥”遞給他們。
碗是破口的粗陶碗,粥是冰冷的,但林薇和小石頭都如同捧著珍寶,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喝著那帶著一絲暖意的液體。
胃里有了點東西,身體似乎也回暖了一些。林薇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顧言笙和他身邊的這些人。他們大多是年輕人,有學生,有職員,也有像顧言笙這樣的文化人,雖然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但眼神卻不像外面那些難民般麻木,大多還帶著一種未熄的光亮。
“顧先生,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林薇由衷地說。
“我也是?!鳖櫻泽峡粗n白憔悴卻依然難掩清麗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他記得最后一次在上海見到她,還是在沈驚鴻的身邊,雖然身處險境,卻依舊被保護得很好,光彩照人。而如今……他難以想象,她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是如何帶著一個孩子,從那片血肉磨坊里掙扎出來的。
“林小姐,你……”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就你一個人嗎?沈先生他……”
林薇握著碗的手微微一緊,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她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緒,低聲道:“我們……失散了。就在撤離上海的那天,人太多,太亂……”
后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
顧言笙的心沉了一下。他雖然對沈驚鴻的身份和立場有所猜測,甚至因其與林薇的關系而心存一絲若有若無的芥蒂,但此刻,聽到他與林薇失散在戰(zhàn)火中,生死未卜,也不禁生出一股同情和擔憂。
亂世離散,往往是永別。
他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更加溫和:“吉人自有天相,沈先生……他不是尋常人,一定會化險為夷的。你別太擔心,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保護好自己。”
林薇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知道顧言笙是在安慰她。
“你們這是要去武漢?”她轉移了話題。
“是?!鳖櫻泽宵c頭,“武漢現(xiàn)在是戰(zhàn)時首都,需要大量的宣傳和文化力量來鼓舞士氣,喚醒民眾。我們打算到了那里,繼續(xù)辦報,發(fā)聲!”他的語氣里,又充滿了那種林薇熟悉的熱忱與信念。
就在這時,那個戴眼鏡的領唱青年走了過來,遞給顧言笙半塊黑乎乎的雜糧饃,看了看林薇,問道:“言笙,這位是?”
“哦,介紹一下,”顧言笙連忙道,“這位是林薇林小姐,我在上海的朋友,是一位非常有才華、有見識的女士。林小姐,這位是周明華,國立中央大學的學生,也是我們這支小隊伍的‘政委’兼‘歌唱家’。”
周明華推了推眼鏡,對林薇友善地點了點頭:“林小姐,你好。非常時期,招待不周,見諒?!?/p>
“周先生客氣了,是我們打擾了才對?!绷洲币捕Y貌地回應。她能感覺到,這個小小的團體,雖然困頓,卻有著一種簡陋而有效的組織性,這在這個混亂的環(huán)境下,是極其難得的。
“林小姐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周明華問道。
“我……也打算去武漢。”林薇看了一眼顧言笙,“或許,到了那里,能打聽到更多消息。”她指的是沈驚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