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最大的秘密,竟被一個初次見面的老婆婆一眼看穿。在敵我難辨的陌生環(huán)境里,這無疑讓她感到了極大的不安。
巖阿婆點燃煙袋,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煙霧,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在煙霧后看著她:“是沈先生的人?”
林薇心中又是一驚,握著溫熱的碗壁,沒有立刻回答。老周和根生叔是沈驚鴻安排的,但這位巖阿婆……
“不用怕,”巖阿婆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慮,“根生是我遠房侄子。很多年前,沈先生救過他的命,也幫過我們寨子。我們這里,雖然偏僻,但也知道好歹,知道誰是真打鬼子的好漢。”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山民特有的固執(zhí)和仗義。林薇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一些。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是?!?/p>
巖阿婆“嗯”了一聲,不再多問,只是盯著她的臉又看了一會兒,眉頭微蹙:“你脈象虛浮,心神耗損過度,又受了驚嚇顛簸,動了胎氣。這頭三個月最是要緊,再這么下去,孩子怕是保不住。”
保不住……這三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林薇心上。她臉色瞬間慘白,手下意識地緊緊護住小腹,眼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恐慌。“阿婆……求您,幫幫我……”
這是她和驚鴻的孩子,是他們在亂世中唯一的念想和紐帶,絕不能有事!
巖阿婆磕了磕煙灰,站起身:“跟我上來?!?/p>
林薇跟著她爬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來到二樓。這里更顯簡陋,只有一張鋪著干草的木板床,一床半舊的藍印花布被子,一張小木桌。但窗戶敞開著,可以看到外面蒼翠的山巒和繚繞的云霧。
“躺下?!睅r阿婆命令道。
林薇依言躺下。巖阿婆那雙布滿老繭、粗糙卻異常溫暖的手,隔著衣物在她手腕和小腹的幾個穴位上不輕不重地按壓、揉捏著。她的手法很奇特,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
起初是酸脹,漸漸地,一股暖流從她按壓的地方擴散開來,那一直隱隱作痛的下墜感,竟然奇跡般地緩解了許多。
“我給你按了幾下,暫時穩(wěn)住了。但你這身子底子虧空得厲害,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回來的。”巖阿婆收回手,嚴肅地看著她,“從今天起,按時喝我煎的藥,不許再勞神,不許再憂思過重,好好躺著靜養(yǎng)。否則,神仙也難救。”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林薇此刻對她已是信了大半,連忙點頭:“我都聽阿婆的?!?/p>
巖阿婆這才臉色稍霽,下樓去熬藥了。
林薇獨自躺在木板床上,聽著樓下傳來的搗藥聲和柴火的噼啪聲,聞著逐漸彌漫開來的、苦澀卻讓人安心的草藥味,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一絲松懈。身體的不適緩解后,極度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閉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這一次,沒有噩夢。只有一片溫暖而黑暗的寧靜,包裹著她和她腹中那脆弱的小生命。
林薇在巖阿婆的吊腳樓里住了下來。
日子仿佛一下子被拉長、放慢了。與武漢的緊張、上海的險惡相比,這個深藏在鄂西群山中的小寨子,像是一個被戰(zhàn)爭遺忘的角落。每天,她在鳥鳴聲中醒來,喝著巖阿婆熬的、苦得讓她皺眉的安胎藥,吃著山野里產(chǎn)的簡單食物,大部分時間都被巖阿婆強制要求臥床休息。
巖阿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除了必要的叮囑,很少與她交談。但她會用行動表達關心——悄悄在她碗里多臥一個雞蛋,晚上起來查看她是否踢了被子,在她因為孕吐吃不下東西時,變著法子做些開胃的山野菜。
寨子里的村民起初好奇,但見巖阿婆護著她,也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偶爾有婦人送來一把新摘的青菜,或是幾個野果,用生硬的官話跟她聊幾句,目光淳樸而善良。這里沒有電,沒有報紙,消息閉塞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身體的狀況在巖阿婆的調(diào)理下,一天天好轉(zhuǎn)。孕吐漸漸平息,小腹不再疼痛,甚至開始有了一絲微弱的、飽脹的感覺。她小心翼翼感受著身體內(nèi)部的變化,一種奇妙的、與新生命共同生長的感覺日益清晰。
這短暫的安寧,是她自穿越以來,從未有過的。但她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中暫時的港灣。外界的天翻地覆,并不會因為這里的寧靜而有絲毫改變。
她擔心沈驚鴻,擔心老周,也擔心這看似穩(wěn)固的后方,能否在日益逼近的戰(zhàn)火中幸免。
大約十天后,根生叔回來了。
他帶回的消息讓林薇的心再次揪緊。老周在那晚的槍戰(zhàn)中,擊斃了兩名特務后,身負重傷,跳入江中,生死不明。76號的人在江邊搜索了兩天,沒有找到尸體,最終撤離。武漢的聯(lián)絡點被徹底破壞,損失了好幾個兄弟。
“老周他……或許還有生還的可能?!备蹇粗洲彼查g失去血色的臉,沉聲補充道,“江水急,他熟悉水性?!?/p>
這話更多的是安慰。林薇明白。又一個人,因為保護她而……她閉上眼,將涌上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F(xiàn)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沈先生那邊有消息嗎?”她更關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