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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巖小說>驚鴻照水影成雙 > 第1章 驚魂一九三六(第1頁)

            第1章 驚魂一九三六(第1頁)

            2023年深秋,上海博物館文物修復中心的地下實驗室里,空調風帶著恒溫恒濕的涼意,吹得玻璃展柜上的防塵布微微顫動。林薇戴著雙層乳膠手套,指尖捏著一把0。3毫米的超細鑷子,正對著顯微鏡下的民國鳳凰胸針屏息凝神。胸針長約五厘米,主體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鎏金層大半剝落,露出底下斑駁的紅銅胎,唯有尾羽末端鑲嵌的三顆鴿血紅寶石還透著瑩潤的光。這是上個月從民間征集來的文物,檔案里只記著“民國二十年,上海私人藏家捐贈”,除此之外再無更多信息。

            可林薇第一次見到它時,就莫名覺得熟悉——鳳凰左翼的紋路里,藏著一道極細的月牙形刻痕,像極了她外婆臨終前留給她的那枚銀鎖片上的標記。“林姐,該換班了,你都盯著這胸針三個小時了。”門口傳來實習生小蘇的聲音,手里還端著一杯熱咖啡,“王教授剛才還問,修復進度怎么樣了,下周就要進‘民國女性飾品特展’的預展了。”林薇輕輕放下鑷子,摘下顯微鏡,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Х鹊南銡饣熘鴮嶒炇依锾赜械谋⒁掖嘉讹h過來,她接過杯子抿了一口,燙意順著喉嚨滑下去,才覺得緊繃的神經松了些。“快了,鎏金層補得差不多了,就是寶石托有點松動,得再加固一下。”她指著展柜里的胸針,“你看這里,鳳凰的眼睛原本應該是嵌珍珠的,現在空著,我查了同期的飾品資料,打算用相似大小的養(yǎng)殖珍珠補上,盡量還原原貌。”小蘇湊過來細看,眼睛亮晶晶的:“林姐你也太厲害了吧,這都能查出來!對了,我剛才在檔案室翻到一張老照片,民國二十五年的上?!读加选樊媹?,上面有個穿旗袍的小姐,戴的胸針跟這個特別像,就是寶石顏色更深點。”林薇心里一動。

            民國二十五年,就是1936年——離她現在的時間,正好隔著八十七年。她讓小蘇把照片找來,泛黃的畫報頁面上,果然有個梳著波浪卷的年輕女子,站在百樂門門口,胸前別著的鳳凰胸針與她手中的這枚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那鳳凰眼睛里的珍珠,在黑白照片里也能看出圓潤的光澤。照片下方的caption寫著:“滬上名媛林氏婉清,出席慈善晚宴”。林婉清……這個名字有點耳熟。林薇忽然想起原主記憶里那個模糊的“母親”形象,原主好像提過,她母親的名字里有個“婉”字。正出神時,實驗室的燈光突然閃了一下。林薇下意識地看向展柜,只見那枚鳳凰胸針突然迸發(fā)出刺眼的白光,不是儀器故障的冷光,而是帶著溫度的、像火焰一樣的鎏金色光芒,瞬間籠罩了整個展柜。

            她驚得站起身,想伸手去按緊急斷電按鈕,可指尖剛碰到操作臺,一股強大的吸力就從胸針方向傳來,耳邊響起嗡嗡的轟鳴,像是無數只蜜蜂在振翅,又像是遙遠時空里的鐘聲。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實驗室的玻璃展柜變成了模糊的光影,小蘇的驚呼聲越來越遠,咖啡杯掉在地上的碎裂聲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棉花。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意識在強光中逐漸渙散——最后映入眼簾的,是鳳凰胸針左翼那道月牙形刻痕,在白光里泛著淡淡的血色。“林姐!林姐!”小蘇的聲音徹底消失時,林薇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冰冷的窒息感再次襲來時,林薇以為自己還在實驗室的強光里掙扎。直到池水灌進鼻腔,帶著水草的腥氣和淤泥的澀味,她才猛地反應過來——這不是幻覺。她想掙扎,可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背后似乎還壓著什么東西,把她往池底拽。耳邊有模糊的聲音:“快點……別讓她上來……”“要是被先生知道……”話音未落,一股更大力道從背后推來,她的額頭重重撞在池底的石頭上,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是被嗆咳驚醒的。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卻不是實驗室里熟悉的化學試劑味,而是一股混雜著霉味、中藥渣苦味,還有一絲劣質檀香的氣息。這股味道鉆進喉嚨,帶著刺癢的痛感,她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每咳一下,胸腔就像被砂紙磨過,火辣辣的疼。

            “小姐!小姐您醒了!老天爺,您可算醒了!”一個帶著濃重江南口音的少女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里滿是驚喜,還夾雜著未散去的哭腔。林薇費力地偏過頭,脖頸轉動時,能感覺到肌肉的僵硬和酸痛。她看見床邊跪著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梳著舊式的雙丫髻,烏黑的頭發(fā)上扎著兩根紅色的細絨繩,繩尾垂在肩頭,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小姑娘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襖裙,襖子的領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邊,裙擺在膝蓋下方,露出一雙穿著青布繡花鞋的小腳。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臉頰上沾著一點灰塵,看起來又可憐又慌張。見林薇看過來,小姑娘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動作麻利地從床邊的小幾上端過一只粗瓷碗——碗是青灰色的,碗口邊緣有一道細小的裂痕,里面盛著黑褐色的藥汁,熱氣裊裊升起,帶著濃郁的苦澀味。

            “小姐,您快喝點藥吧,大夫說您是受了寒,肺里進了水,得好好調理才能好?!毙」媚锏穆曇魩е煅?,端著藥碗的手微微顫抖,生怕藥汁灑出來,“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翠兒……翠兒真怕您醒不過來。”小姐?受寒?翠兒?這些陌生的稱呼像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在林薇的腦海里激起層層漣漪。就在這時,一些完全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涌入她的腦海——冰冷的池水嗆入鼻腔,酸澀的痛感讓她忍不住想打噴嚏,卻只能徒勞地掙扎;一個留著八字胡、穿著深灰色粗綢長衫的中年男人,手指著她的鼻子,唾沫星子飛濺,罵她“賠錢貨”“不知好歹”;一個打扮精致、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的婦人,手里把玩著一只銀鐲子,眼神刻薄地笑著說“張家老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別給臉不要臉”;還有眼前這個叫翠兒的小丫鬟,拉著她的袖子,哭著說“小姐別去池邊,天涼,萬一摔了可怎么辦”;最后定格的畫面,是后院的荷花池邊,池水泛著墨綠色的光,她(或者說,這具身體的原主)穿著水綠色的錦緞旗袍,站在池邊的青石板上,風掀起她的裙擺,而背后,突然傳來一股力道,那力道不算特別大,卻足夠讓她失去平衡,朝著冰冷的池水倒下去……不是失足!是被人推下去的!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在林薇的腦海里炸開。她渾身一僵,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猛地想坐起身,卻因為身體虛弱,動作幅度太大,牽扯到胸腔的傷處,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小姐您慢些!”翠兒連忙放下藥碗,伸手扶住林薇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幫她墊了個枕頭,“大夫說您身子虛,不能動得太急?!绷洲笨吭谡眍^上,喘了口氣,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那是一雙纖細、白皙、柔嫩的手,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尖還涂著一層淡淡的洋紅色蔻丹,顏色均勻,顯然是精心打理過的。這雙手沒有一絲瑕疵,沒有長期握修復工具留下的薄繭,沒有指甲縫里偶爾殘留的試劑痕跡,更沒有因為常年泡在化學藥劑里而略顯粗糙的觸感——這不是她的手!她又顫抖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指尖傳來細膩的觸感,皮膚光滑得像剝了殼的雞蛋,沒有她原來因為經常熬夜修復文物而長的幾顆小雀斑,連骨骼輪廓都完全不同——她原來的下頜線更鋒利些,而這張臉的下頜線卻帶著柔和的弧度。這不是她的身體!“鏡子……我要鏡子……”林薇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而且,這聲音的調子帶著一種她從未有過的軟糯,是典型的江南吳儂軟語,和她平時清脆利落的普通話截然不同。翠兒愣了一下,雖然不明白小姐為什么剛醒就要鏡子,但還是趕緊點點頭:“哎,翠兒這就去拿!”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房間角落的梳妝臺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面圓形的銅鏡。銅鏡的邊緣雕刻著簡單的云紋,鏡面有些模糊,還能看到幾處細小的劃痕。翠兒用袖子擦了擦鏡面,才捧著銅鏡走回床邊,輕輕遞到林薇面前。

            林薇接過銅鏡,指尖觸到冰涼的銅面,心臟“咚咚”地狂跳起來,像是要跳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將銅鏡舉到眼前——鏡中映出一張蒼白虛弱的臉龐,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柳葉眉微微蹙著,眉峰帶著一絲怯懦的弧度;杏核眼很大,眼尾微微上挑,只是此刻眼神里滿是震驚和茫然,瞳孔因為恐懼而放大;鼻梁秀挺,鼻尖小巧;嘴唇是天然的櫻粉色,只是因為失血和虛弱,顯得有些蒼白干燥。這是一張標準的古典美人臉,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可眉宇間卻籠罩著一股化不開的憂郁和怯懦,看起來柔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吹倒。這不是林薇!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少女!林薇的手猛地一抖,銅鏡“哐當”一聲掉在床單上,鏡面朝上,依舊映著那張陌生的臉。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停止跳動,耳邊傳來“嗡嗡”的鳴響,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她,林薇,今年二十七歲,是市博物館最年輕的文物修復師,主攻民國時期的金屬器修復,曾參與過好幾件國家級文物的修復工作,性格獨立冷靜,做事嚴謹細致,從來不信什么鬼神之說??涩F在,她竟然在一次實驗室事故后,魂穿到了這個陌生的時代,附在了這個陌生少女的身上!紛亂的記憶還在不斷涌入腦海,像走馬燈一樣在她的眼前閃過,林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整合這些不屬于她的記憶。

            原主也叫林薇,是上海一個沒落絲綢商家的獨女。原主的父親林鴻儒曾是滬上小有名氣的絲綢商人,主營蘇繡絲綢,生意最好的時候,在南京路還開過分店??上迥昵?,林鴻儒在一次去蘇州進貨的途中,遭遇了劫匪,不僅貨物被搶,人也受了重傷,回來后不到半年就病逝了。原主的母親本就體弱,丈夫去世后悲痛過度,不到一年也跟著去了。父母雙亡后,原主的叔父林守業(yè)以“照顧侄女”為由,帶著妻子王氏和兒子林小寶搬進了林家的老宅。林守業(yè)是個好吃懶做的主,根本無心經營絲綢生意,接手后不到兩年,就把林家的產業(yè)敗得一干二凈,最后連南京路的分店都賣了,只留下這棟老宅和父母留給原主的一點微薄遺產,還有一箱據說價值連城的古董——那是原主的祖父留下來的,里面有字畫、瓷器,還有幾件金銀首飾,林守業(yè)一直覬覦著這箱古董,只是原主的父親臨終前特意叮囑過,這箱古董要等原主年滿二十歲才能交給她,林守業(yè)才暫時沒敢動手。最近,林守業(yè)又打起了原主的主意——他欠了紗廠老板張百萬一筆賭債,為了抵債,竟然想把原主嫁給張百萬做填房。那個張百萬年過半百,身材臃腫,脾氣暴虐,已經死了三任老婆,外面還養(yǎng)著好幾個姨太,名聲在上海灘臭得很。原主性格懦弱,卻也知道張百萬不是良人,前日里和林守業(yè)激烈反抗這門婚事,被林守業(yè)罵了一頓后,就跑到后院的荷花池邊哭泣,然后……就“失足”落了水。不,不是失足。

            林薇閉上眼睛,努力回憶原主落水前的最后一刻。那股從背后傳來的力道清晰而短暫,推她的人似乎很慌張,只推了一下就立刻松開了,她甚至能隱約感覺到,推她的人手上戴著什么硬東西,蹭到了她的后頸——那觸感,像是玉石或者翡翠的冰涼。是謀殺!為了家產,為了掃清她這個絆腳石,有人對原主下了黑手!“醒了?”一個冷淡得沒有一絲溫度的中年女聲從門口傳來,打斷了林薇翻騰的思緒。那聲音像冰錐一樣,帶著刻薄的意味,讓林薇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門簾被一只保養(yǎng)得宜的手掀開,那只手上戴著一枚翡翠戒指,翡翠的水頭很足,顏色是濃郁的祖母綠,戒托是足金的,在光線下泛著金色的光澤。緊接著,一個穿著藏青色緞面旗袍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旗袍的領口綴著三顆珍珠扣,珍珠的大小均勻,光澤溫潤,顯然價值不菲。婦人的頭發(fā)梳成了一絲不茍的發(fā)髻,發(fā)髻上插著一支銀質的梅花簪,簪頭的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她的臉上涂著一層厚厚的脂粉,遮住了眼角的皺紋,嘴唇上涂著鮮艷的口紅,只是眼神銳利而挑剔,像刀子一樣,掃過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婦人的身后跟著一個低眉順眼的老媽子,老媽子穿著灰色的粗布衣裳,手里端著一個黑漆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白瓷茶杯和一小碟點心。這就是原主的嬸娘,王氏。

            王氏走進房間后,沒有先看林薇,而是先掃了一眼床邊的翠兒,眼神里帶著明顯的嫌惡,仿佛翠兒是什么臟東西。然后,她才將目光落在床上的林薇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侄女,更像是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著林薇,連她蓋的被子都沒放過。“既然醒了,就別再裝死覓活的?!蓖跏献叩酱睬?,語氣里沒有絲毫關心,只有毫不掩飾的嫌惡,“能嫁給張老板是你的福氣,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張老板說了,只要你肯嫁過去,不僅給你準備豐厚的嫁妝,還會幫你叔父還清欠他的賭債。過幾日張老板就來下聘,你好好準備著,別再給我們林家丟人現眼!”王氏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在林薇的心上。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原主的身體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恐懼,那是長期被王氏壓迫留下的本能反應,讓她的指尖忍不住微微顫抖。但更多的,是屬于她自己的憤怒——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被當成抵債的工具,被隨意買賣,這簡直是對人格的踐踏!林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憤怒和恐懼,緩緩抬起頭,直視著王氏的眼睛。那雙原本應該充滿怯懦和淚水的杏眼里,此刻沒有絲毫情緒,只有一片沉靜,沉靜底下是冰冷的審視,還有屬于現代靈魂的銳利——那是在無數次與文物修復的難題博弈中,磨練出的冷靜和堅韌。王氏被林薇的眼神看得莫名一窒,腳步下意識地頓了一下,心頭竟升起一絲罕見的慌亂。她認識的林薇,從來都是怯懦的、膽小的,見了她就像老鼠見了貓,連頭都不敢抬,可現在的林薇,不僅敢直視她,眼神里還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堅定和冰冷,仿佛變了個人一樣。

            “嬸娘,”林薇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沒有了之前的軟糯,反而帶著一種異乎尋常的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我落水時,好像感覺到,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王氏的臉色瞬間變了,原本還算平靜的臉上,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旗袍的下擺,翡翠戒指的邊緣硌得她的掌心生疼。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地反駁:“你胡說什么!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還想賴到誰頭上不成?我看你是腦子進水,糊涂了!燒還沒退凈,就開始說胡話!”王氏的反應,完全在林薇的意料之中。她輕輕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諷:“或許吧。池塘邊的青苔確實挺滑的,不小心摔下去也正常。不過……”她話鋒一轉,目光像錐子一樣釘在王氏臉上,緊緊盯著王氏的眼睛,“在嫁人這件事上,恐怕要辜負叔父和嬸娘的好意了。我是不會嫁給張百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做主!”王氏惱羞成怒,聲音更加尖刻,她往前踏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林薇,試圖用氣勢壓制她,“你父母都不在了,我們就是你的長輩,你的婚事自然該由我們來定!你要是敢不嫁,就是不孝!”“父母?”林薇緩緩地重復著這兩個字,語氣里帶著一絲淡淡的悲涼,更多的卻是不容置疑的強硬,“我父母若在天有靈,看到你們?yōu)榱速€債,把他們唯一的女兒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暴虐之徒,不知會作何感想?他們若是知道,你們霸占著他們留下的家產,還想圖謀那箱古董,恐怕連棺材板都壓不住了吧?”林薇的話像一把錘子,狠狠砸在王氏的心上。王氏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眼神閃爍不定,嘴唇囁嚅著,想說什么卻又強自忍住——她沒想到,一向懦弱的林薇,竟然敢提家產和古董的事!林薇沒有給王氏反應的時間,繼續(xù)用那種平靜卻致命的語氣說道:“更何況,我父親臨終前,似乎還留有一封關于那箱古董真正去向的信,托付給了他在北平的一位故交——那位故交是北平故宮博物院的研究員,姓李。我父親曾叮囑我,若我平安順遂,此信便永不見天日;若我出了什么‘意外’……”她刻意加重了“意外”兩個字,目光掃過王氏微微顫抖的手指,還有她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封信,恐怕就會送到巡捕房,請他們來主持公道了?!蹦窍涔哦娜ハ?、北平的李姓故交、巡捕房……這些都是林薇根據原主的記憶碎片編造的。原主的記憶里,確實有父親提到過北平有位故交,但從未說過是故宮的研究員,更沒有什么信。林薇之所以這么說,就是在賭——賭王氏做賊心虛,賭她和林守業(yè)對那箱古董的貪婪和忌憚,賭他們不敢冒著被巡捕房調查的風險,繼續(xù)逼迫她。

            果然,王氏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死死地盯著林薇,眼神里充滿了懷疑和恐懼,仿佛想從林薇的臉上看出這番話的真?zhèn)?。她的手指緊緊攥著旗袍,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煤油燈芯偶爾爆開的“噼啪”聲,還有王氏略顯粗重的呼吸聲。翠兒站在一旁,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她偷偷看了一眼林薇,又看了一眼王氏,眼神里滿是茫然和害怕。過了好半晌,王氏才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肩膀微微垮了下來。她知道,林薇的話雖然聽起來像是唬人,但萬一真有那封信,萬一真的鬧到巡捕房,他們圖謀家產和古董的事就會敗露,到時候別說拿到古董,恐怕連現在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王氏強撐著氣勢,色厲內荏地哼了一聲:“你……你少在這里唬人!我看你就是病糊涂了,凈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好好養(yǎng)你的病,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她不敢再提婚約的事,也不敢再追問那封信的下落,生怕再問下去,會引出更多麻煩。王氏轉身對身后的老媽子沒好氣地斥道:“把托盤放下!我們走!”說完,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掀開門簾,快步走了出去,連腳步都有些慌亂。老媽子連忙放下托盤,也跟著匆匆離開了房間。

            門簾落下的瞬間,翠兒才敢大口地喘氣。她走到床邊,看著林薇,眼神里滿是震驚和崇拜:“小姐……您剛才好厲害啊!您竟然把嬸娘給說走了!以前嬸娘每次來,都把您說哭,您今天……”林薇看著那晃動的門簾,心中卻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與茫然。她知道,剛才的交鋒,她只是暫時贏了一局,獲得了喘息之機而已。那個隱藏在暗處、將原主推下水的兇手還沒有找到,或許是王氏,或許是林守業(yè),甚至可能是那個看似老實的管家;那樁虎視眈眈的婚約也沒有徹底解除,林守業(yè)和王氏絕不會輕易放棄;而她,一個來自近百年后的靈魂,被困在1936年的上海,身無分文,舉目無親,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1936年……林薇的心臟猛地一沉。作為主攻民國文物修復的專家,她對民國時期的歷史了如指掌。她清楚地知道,1936年的上海,看似繁華依舊,法租界里洋房林立,南京路上車水馬龍,可實際上,暗流早已洶涌——日本侵略者在華北步步緊逼,淞滬會戰(zhàn)的陰影已經籠罩在這座城市的上空,不到一年之后,這片土地上將會燃起戰(zhàn)火,這座號稱“東方巴黎”的不夜城,將會陷入一片火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她該怎么辦?是想辦法找到回去的路,還是留在這個時代,替原主活下去?那枚將她帶到這個時代的鳳凰胸針,如今又在何處?它是偶然引發(fā)了這場穿越,還是隱藏著某種神秘的力量?如果能找到它,是不是就能找到回歸現代的線索?林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領口,那里空空如也,沒有胸針的觸感。她又回憶起實驗室里的場景,胸針爆發(fā)白光后,她就失去了意識,那枚胸針,恐怕還留在實驗室里,或者……也跟著她來到了這個時代?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翠兒見林薇臉色蒼白,眼神茫然,連忙擔憂地問道。林薇回過神,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有點累?!彼聪虼鋬?,這個小丫鬟是原主母親在世時買來的,一直跟著原主,對原主忠心耿耿,是這個陌生的時代里,唯一可能值得信任的人。林薇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和一些:“翠兒,我落水那天,你還記得具體的情況嗎?比如,我跑出去后,還有誰去過后院?”翠兒仔細回想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小姐您跑出去后,翠兒跟著后面追,可您跑得太快,翠兒沒追上,到了荷花池邊就沒看見您了,只聽見‘撲通’一聲水聲。翠兒嚇得趕緊喊人,先是管家過來了,然后叔老爺和嬸娘也來了,最后是管家和車夫一起把您從池子里撈上來的?!薄肮芗??”林薇的眼神微微一凝,“管家在我落水前,有沒有去過后院?”翠兒搖了搖頭:“翠兒沒看見。不過,翠兒喊人的時候,管家好像是從西廂房的方向過來的,西廂房離后院很近……”林薇點了點頭,將“管家”這個名字記在了心里。她又問道:“那我被撈上來后,身上有沒有什么特別的痕跡?比如,衣服被扯破了,或者身上有劃痕之類的?”翠兒想了想,說道:“小姐您的旗袍后頸那里破了一點,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勾到的,還有您的后頸,有一道淺淺的紅印,大夫說是落水時蹭到的,沒什么大礙。”后頸的紅印……林薇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那會不會是被推她的人手上的翡翠戒指蹭到的?王氏手上就戴著一枚翡翠戒指,大小和形狀都很符合。

            就在這時,翠兒收拾床邊的小幾時,不小心碰到了梳妝臺上的一個紅木小盒子,盒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撒了出來。翠兒連忙蹲下身去撿,林薇的目光落在那些散落的東西上,其中一枚小小的銀釵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枚梅花形狀的銀釵,釵頭的梅花雕刻得很精致,只是銀面已經有些氧化發(fā)黑,顯然有些年頭了。林薇的心臟猛地一跳,一股屬于原主的記憶涌了上來——這是原主母親留給她的遺物,是原主母親十八歲生日時,原主的父親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原主母親去世前,將這枚銀釵交給了原主,叮囑她一定要好好保管。翠兒撿起銀釵,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塵,遞給林薇:“小姐,這是您母親留給您的銀釵,幸好沒摔壞?!绷洲苯舆^銀釵,指尖觸到冰涼的銀面,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對原主母親的同情,有對原主遭遇的惋惜,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責任感。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體,就應該替原主活下去,找出推她落水的兇手,保護好原主父母留下的遺物,不被林守業(yè)和王氏奪走?;钕氯ァJ紫纫谶@個危機四伏的時代,活下去。林薇握緊了手中的銀釵,銀釵的邊緣硌得她的掌心微微發(fā)疼,這痛感讓她更加清醒。她抬起頭,看向窗外,陽光透過宣紙窗欞,在地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窗外隱約傳來黃包車清脆的鈴聲——“叮鈴鈴,叮鈴鈴”,還有小販悠長的叫賣聲:“桂花糖粥——熱乎的桂花糖粥——”,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1936年上海特有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背景音。

            而此刻,在上海灘最繁華的外灘,一棟氣派的銀行大廈頂樓,氣氛卻與林家老宅截然不同。這是一間寬敞華麗的辦公室,地面鋪著深色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沒有絲毫聲音。辦公室的一側擺放著一組西式的真皮沙發(fā),沙發(fā)的顏色是深棕色,扶手處有精致的雕花。沙發(fā)前是一張紅木茶幾,茶幾上放著一個銀色的咖啡壺和兩個骨瓷咖啡杯。辦公室的另一側是一張巨大的紅木書桌,書桌上擺放著一盞水晶臺燈,臺燈的光芒柔和,照亮了桌面上攤開的幾份文件。書桌后面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油畫,畫的是外灘的全景,油畫的色彩鮮艷,筆觸細膩,將外灘的繁華景象展現得淋漓盡致。辦公室的落地窗外,就是黃浦江,江面上停泊著幾艘巨大的輪船,煙囪里冒著淡淡的黑煙,遠處的外灘建筑群鱗次櫛比,西式的洋房錯落有致,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著金色的光澤。一個穿著剪裁極致合體的英倫三件套西裝的男人,正臨窗而立。他的西裝是深灰色的,面料是上等的羊毛,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內搭的白色襯衫領口系著一條深藍色的真絲領帶,領帶打得一絲不茍。他的袖口露出一截,戴著一枚銀色的琺瑯袖扣,袖扣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沈”字。男人的身影頎長挺拔,肩寬腰窄,脊背挺得筆直,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矜貴與疏離。他的左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里,右手則拿著一枚足金打造的鳳凰胸針,指尖輕輕摩挲著胸針上的紅寶石。那枚胸針正是林薇在實驗室里修復的那枚,此刻在夕陽的映照下,金面泛著耀眼的光澤,紅寶石則像跳動的火焰,閃爍著奪目的紅光。

            男人的面容俊美絕倫,眉眼深邃如墨,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方投下淡淡的陰影。鼻梁高挺,鼻尖微微上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薄唇緊抿著,唇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漠而疏離的笑意。他的眼神平靜無波,仿佛俯瞰著的不是繁華的外灘,而是一片無人問津的荒漠。“咚咚咚。”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進?!蹦腥说穆曇舻统炼挥写判裕翊筇崆俚淖畹鸵?,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回蕩。門被推開,一個穿著深灰色中山裝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他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他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文件夾,走到男人身后,恭敬地遞了過去:“沈先生,這是您要的,關于林家那位小姐的全部資料?!边@個被稱為“沈先生”的男人,正是上海最大的私人銀行——沈氏銀行的總裁,沈亦臻。沈氏家族在上海經營銀行業(yè)多年,人脈遍布軍政商三界,是上海灘名副其實的豪門望族。而沈亦臻更是以二十三歲的年紀接手沈氏銀行,短短三年時間,就將銀行的規(guī)模擴大了一倍,手段凌厲,心思深沉,在上海灘有著“冷面閻羅”的稱號。沈亦臻緩緩轉過身,接過文件夾,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隨意翻開。文件夾的第一頁,就是林薇的資料——黑白照片上的少女面色怯懦,眼神憂郁,和他想象中的樣子截然不同。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林薇”兩個字上,又掃過資料上的內容:林鴻儒之女,十七歲,父母雙亡,寄居叔父林守業(yè)家中,前日“失足”落入后院荷花池,昏迷一天一夜后蘇醒。沈亦臻的手指在“失足”兩個字上輕輕敲了敲,眼神幽深,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抬起頭,看向窗外,夕陽的余暉落在他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讓他的表情顯得更加復雜?!翱磥?,”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玩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我們這位‘失足落水’的林小姐,似乎比資料上寫的,要有趣得多。”他手中的鳳凰胸針,在指尖輕輕轉動,紅寶石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閃爍。沒有人知道,這枚胸針為何會出現在他的手中,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關注一個沒落商家的小姐。風暴,已在不知不覺中醞釀。而林薇,這個來自近百年后的靈魂,已經身處旋渦的最中心,她的命運,將與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與這個神秘的男人,緊緊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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