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69章 青山骨（第2頁）

更讓人心頭沉重的是，有三副擔架上躺著的人，已經(jīng)蓋上了破草席——他們沒能回來。

悲傷的氣氛瞬間壓過了短暫的歡欣。死者的家屬撲上去，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那聲音回蕩在山谷間，令人心碎。

林薇站在吊腳樓的樓梯口，看著眼前這慘烈的一幕，胃里一陣翻騰，強烈的嘔吐感涌上來。她不是沒見過死人，在上海，在武漢，她都見過。但如此近距離地直面為保護她所在之地而流盡鮮血、付出生命的同胞，那種沖擊力是無與倫比的。

一個左臂被子彈貫穿、簡單用布條捆扎著的年輕后生，正咬著牙，臉色蒼白地坐在一塊石頭上。鮮血還在不斷從布條里滲出。

巖阿婆已經(jīng)忙碌起來，指揮著婦人們燒熱水，翻找草藥和干凈的布條。

“阿婆，我……我能幫點什么嗎？”林薇強忍著不適，走上前去。她知道自己不是醫(yī)生，但基本的清理和包扎，她在武漢的傷兵醫(yī)院見過，也親手做過一些。

巖阿婆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依舊平坦但已顯輪廓的小腹上，猶豫了一下。

“我沒事，阿婆?！绷洲眻猿值?，語氣堅定，“讓我做點什么，總比干站著好?！笨粗@些為她（至少是部分原因）而受傷的人，她無法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觀。

巖阿婆終于點了點頭，遞給她一盆剛燒開晾溫的鹽水和一疊干凈的舊布?！跋葞褪^清洗一下傷口，小心點，子彈還在里面。”

林薇深吸一口氣，端著水盆走到那個叫石頭的年輕后生面前。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臉上還帶著稚氣，此刻卻因疼痛而扭曲著。

“嫂子……我、我自己來……”石頭有些不好意思，想躲閃。

“別動。”林薇按住他未受傷的肩膀，聲音盡量放得平穩(wěn)。她蹲下身，用鑷子夾起沾了鹽水的布，小心翼翼地清理他手臂傷口周圍的血污和泥土。傷口猙獰，皮肉外翻，隱約能看到里面白色的骨茬。

年輕的軀體因疼痛而劇烈顫抖著，但他緊緊咬著牙關(guān)，沒有哼出一聲。

林薇的手很穩(wěn)，盡管內(nèi)心波瀾洶涌。她想起在武漢時，那些從前線抬下來的士兵，他們也是這樣的年輕，這樣的堅韌。這就是這個國家的脊梁，用血肉之軀，一寸寸抵擋著侵略者的鐵蹄。

她仔細地清理著，動作輕柔而專注。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孕吐的感覺再次襲來，被她強行壓下。此刻，她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來自未來的林薇，她只是一個希望能為這些守護者做點什么的普通人。

清理完傷口，巖阿婆過來，用自制的草藥膏敷上，再用木板和布條進行固定。整個過程，石頭始終緊咬著牙。

“嫂子……謝謝你?！卑戤叄^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低聲道謝。

林薇搖了搖頭，心里酸澀不已。該說謝謝的，是她。

她繼續(xù)去幫忙照顧其他傷員。有的傷口需要縫合，她沒有經(jīng)驗，只能幫著遞工具，按住傷員。有的需要喂水，擦拭身體。她的動作從一開始的生疏，漸漸變得熟練起來。

在忙碌中，她暫時忘卻了自身的處境和恐懼，全身心投入到這救死扶傷的本能之中。她看到巖阿婆用著古老而有效的方法處理傷口，看到寨民們彼此扶持，看到失去親人的悲痛與繼續(xù)活下去的頑強交織在一起。

這就是最真實、最底層的中國?？嚯y深重，卻從未失去尊嚴和希望。

處理完大部分傷員，已是午后。陽光刺破云層，照耀著劫后余生的寨子，也照耀著那三具即將下葬的棺木。

簡單的祭奠儀式在山坡上的家族墳地舉行。沒有繁文縟節(jié)，只有親人們壓抑的哭泣和寨老蒼涼悲壯的悼詞。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你們是為了護著咱寨子，護著咱身后的婆娘娃崽死的！是咱寨子的英雄！到了下面，祖宗不會虧待你們！”

林薇站在人群外圍，默默地看著。那三副薄棺被緩緩放入挖好的土坑中，一鍬鍬帶著濕氣的黃土覆蓋上去，漸漸掩埋了年輕的生命。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一塊空地上，那里堆放著從日軍斥候尸體上搜繳來的武器彈藥——幾支三八式步槍，一些子彈，還有一把指揮刀。這就是侵略者帶來的東西，死亡和毀滅。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腹。孩子，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將要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必須面對的世界。殘酷，血腥，但同樣充滿了不屈的勇氣和犧牲。